在看到自己之後，她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然而他卻彷彿能看到她深藏在背後的淚痕。
他站起身來對她揮了揮手，臉上洋溢着如和風般的笑容：“呦，這幾天都沒見到你，去哪裡了？我還以爲你放棄我這個書友了呢，哈！”
“我沒有啊……就是身子有點不舒服。”她的表情變得更加的不自然，卻還是緩緩坐在了林三的身邊。
“嚴重嗎，沒什麼大礙了吧？”
他的語氣之中充滿着關切，這並非演戲而是真的有些心痛。
“沒事，我身子一向不太好，習慣了嘛……”
“哦……”
“嗯，我上次推薦你看的《瑩草集》，你看過了沒有啊？”
“看過了，不過你這樣一問，我倒是忽然覺得像是被老師佈置了作業，現在要檢查一樣，哈哈，易老師！”林三竭力想讓氣氛更加輕鬆一點，讓她心內的鬱結得到緩解。
然而這似乎是徒勞的，她確實不太會開玩笑，聽到這句玩笑話非但沒有笑吟吟的往下接。
反而一臉歉意的擺着手，彷彿像是做錯了事一般焦急道：“沒有沒有，我沒那麼想啊。我就是覺得那些句子很優美啊，所以想和你一起分享，我沒強迫你看的意思啊……”
林三臉上的笑容變得無奈起來，有時候他真的希望她能‘強勢’一點，不要時刻都想着自己錯了，自己冒犯人了。
“我開玩笑的，你不用當真。”
“哦……”她自然不可能會責怪他，她恐怕根本不知道怎麼責怪別人。
其後的時間，兩人便開始討論着那本《瑩草集》的內容。
事實上，林三對於優美的散文詩篇並沒有多大興趣，他更喜歡的還是直白平鋪，把話說得能讓人一眼就看懂的簡單東西，儘管他的心思往往很複雜。
他是務實的人，哪怕文學上也是如此。
但如果探討的對象是她，他卻願意讓自己發生一些變化。這對他而言，也不存在什麼勉強不勉強。
只是此時此刻，他的心思卻沒有放在眼前的談話中。
還不邀請自己今晚去那片樹林嗎？
說實話，在偷聽了那番談話，理解了她的苦衷之後，林三的心情已經極爲複雜。
雖然自己不會犯賤的自己對付自己，但無論如何，她也是身不由己，她比自己還可憐。夾在自己和袁曜之間，賭上的卻是她大哥的性命，這個局對她這種女孩而言，着實有些殘酷了。
昨夜他曾數次起意要殺死袁曜，是啊，只要他死了，她的煩惱就沒有了，就能重新變回從前無憂無慮的模樣。
但是，他最終卻不敢那麼做。
他是林三，不是殺人如割草的慕哲平。
雖然他當過兵打過仗，但這三年他還從沒殺過一個人，更別提從前在另一個世界那些年的安寧祥和經歷了。
或許不到生死攸關的那一刻，他都下不了那樣的狠心。那是亡命徒，而他是理智清醒的人。不到無路可走，他都不會走到殺人的那一步。
殺人對於許多修行者而言是平常的事情，但對出身另一個世界的他而言，是一個禁忌般的沉重詞語。
而除此之外，想殺就能殺得了嗎？殺完之後，該怎麼善後？一旦暴露，自己就徹底完了。這一次，可不比當年欣榆城那點混亂啊。
於是現在，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不想看着易涵一直痛苦煎熬，但他能幫她什麼呢？他能讓袁曜聽自己的？能插手干預到前線的西南兵團？
不，就算傅波也辦不到。
他唯一能幫她的，似乎只有退出比試，這樣袁曜就不會逼迫她了……
然而，那又怎麼甘心啊！
那是自己本該得到的，而且自己退出，豈非如了那個混賬的願，讓他的計劃得逞了？故事裡，向來不都是好人得好報，壞人得到應得的悲慘下場嗎？
此時的他，甚至連安慰她都辦不到，他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刻，他只感到無比的無力。從前在故事書上看到所謂的豪門貴族愛恨糾葛，看到史書上許多大人物做過的事情，只覺得那也不過如此。之後自己身邊也有豪門子弟了，覺得那也很平常，他們其實也都是普通人嘛！
然而現在，袁曜這個還算不上大人物的世家公子只是稍稍展露了些許的黑幕，就壓得他們這些普通人難以翻身，如同夢魘纏身般無路可走。就算明知道對方要對付你，就算明知道他在欺壓這個女孩，你又能如何呢？
這一切，都是因爲權勢，因爲權勢帶來的力量。
易涵或許永不會知道自己面前的平凡男子在想什麼，她再一次沉浸在了文學之中，或許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短暫忘卻煩擾。
但這終歸只是暫時的，文學交流在他們之間就像一個暫時逃避現實的美妙夢境，夢醒後，現實便會重新擠壓過來。
這天下午，林三竭力尋找着話題，努力讓她無法閒下來，無法安靜下來。
然而即便如此，害怕擔憂驚恐等許多負面色彩依舊不時從她那泉水般清澈的眼瞳中閃過，她現在的心情恐怕比自己更復雜更沉重吧？
林三忽然發現，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無數倍。易位處之，換作自己是她，恐怕是很難做到強顏歡笑的。
或許已經淪陷墮落，乾脆將自己這個‘無辜之人’拖下水了。
但她沒有，自始至終，她根本就沒有提到戰盤兩個字。也沒有提到什麼前線戰場，她什麼都沒說。
一直到傍晚時分，又到了兩人分別的時刻。
她就那麼離開了，沒有按照袁曜所說的那個計劃去做。或許今天她之所以會過來，是帶着徘徊與猶豫的，一方是她大哥的性命，一方是自己的前程，而決斷的則是她的心。
最終，她還是做出了選擇，她不忍心害自己。
一直到她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門口，林三終於無法控制腳步，他決定‘犯賤’一次。
罷了，崛起的機會並非只有這一次戰盤比試不是嗎？
以自己的軍事天賦，遲早又能得到新的機會。即便戰盤比試，兩年後自己依然可以再次參加不是麼？
就讓那個雜碎得逞吧，爲了和他爭口氣，繼續讓她痛苦煎熬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自己還真是心軟啊！
“等一等！”
她一臉驚訝的望着追過來的林三，旋即眼內浮起了擔心，似是生怕他跟着自己會被袁曜利用。
“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也不知該怎麼說。”他長吁了一口氣，這一刻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什麼事啊？”他這顯得有些神秘的口吻，讓她不禁好奇起來。
“其實，我不想繼續比試下去了。但你又是因爲戰盤才認識的我，這讓我一直難以啓齒，生怕放棄就會失去你這個朋友。”
“啊？”她的小嘴不禁張了張，似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弄蒙了。
林三苦笑着撓了撓頭：“你不會怪我吧，嘿嘿，我參加比試只是爲了好玩而已，我根本志不在戰場。這個比試繼續下去，萬一我拿到了第一，朝廷和軍部派我去打仗怎麼辦，我可不想那樣，我這條腿就是戰場上弄傷的，現在我只想過平靜生活……”
他絮絮叨叨的說着看似很有道理的理由，而易涵則是呆愣原地，一時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你怎麼不說話啊？這，我知道你恐怕會對我這個決定感到失望，只是我這個人，向來就沒什麼大的志向嘛。你會不會因爲這樣，就看不起我啊？”
“沒有沒有，我怎麼會看不起你呢……”她忙不迭的搖着手，眼內露出了無法掩飾的喜悅。
但旋即，她就忍不住小聲勸道：“可是這樣的機會，就這樣放棄，以後不會後悔嗎？”
似乎是生怕林三因爲這句話而重新改變主意，她自己反而先後悔了，於是又忍不住連忙掩住了嘴。
那可愛嬌憨的模樣，險些令林三忍俊不禁。
罷了，爲博伊人一笑，這貌似還是挺值得的。
起碼比點燃烽火的那位君王付出的代價要小得多嘛，他心內暗暗安慰着自己，嘴上卻是大義凌然：“怎麼會後悔呢？至少現在我確實是這種念頭。我覺得，在自己還沒有下定決心之前，暫時還是不要衝動的好。至於將來，誰知道呢？就算後悔了，也還有兩年後嘛。我的實力，你還沒信心嗎？”
“當然有啊！”
“不過我看你對戰盤似乎沒多大興趣嘛，話說你真的懂戰盤嗎？”
“啊……我，我……”這句調侃，瞬間又讓她緊張了起來，或許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表現’得有多大的漏洞。
林三不由得暗歎她是真的不會開玩笑，讓自己也不得不跟着正經起來。
“你緊張什麼啊，指揮系本就沒什麼女生嘛，不會也很正常啊。以後你想學的話，我教你就是。”
“嗯嗯！”她連忙飛快的點着小腦袋。
“明天我們一起出去散散心吧，這幾天因爲比試的事情，我一直承受着壓力，現在說出來了，心情也舒暢許多了。”
她的心情應該好了很多吧，這段時間籠罩在她頭頂的陰霾終於不見了。她也確實需要出去轉換一下心情，順便離那個袁曜遠一點了。
果然，在他做出這個提議之後，她立即就露出了嚮往之色。
“好啊！”
“那我明天早上來這裡找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