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宮三島之中,雲汐島本就是大部分弟子的居住之所。
而一年多來,這座島已經變得比往昔更加熱鬧。就連往返於三島之間的離鸞和船隻,都比過往多出了數倍。
原因無它,尹漓每隔一天便會在此教導衆弟子修行,指點衆人功法技法,傳授她的許多修煉心得。
最初這個決定還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畢竟尹漓從前只是個弟子,自己會修行不見得就擅長教別人。
心宮衆人知道尹漓教導修行,會對修行有些幫助,但卻沒想到幫助會那麼大。
一開始時常去聽課的只是她住處附近百餘位內外門弟子,但當幾個月半年後,這羣弟子接二連三出現突破境界現象,其她人終於坐不住了。
誰也沒想到,尹漓教導修行的效果會如此神奇。然而事實上,這其實又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和林四一樣,尹漓同樣是悟性極佳,直探修行本質的人,聖境之下幾乎沒有她解答不了的修行難題。得她寥寥幾句指點,許多迷霧頃刻間就會消散,許多阻滯之處很快就變得豁然通透。
而和林四不同的是,她畢竟還是靈力系修者。
時至今日,她的授課已經成了心宮一道別樣的風景。她已經無法將授課的地點放在自己的木屋之外,因爲聽課的人實在太多,那裡根本站不下。
她並不限弟子身份和修爲,任何人發問,都能得到解答。最後甚至就連冷筠和素柔等天境長老都忍不住隔三差五往雲汐島跑了。
如果說曾經的尹漓是憑藉驚豔天賦得到門內長輩寵愛,後來是憑藉強大實力讓周圍人不得不尊重她,那現在她已經得到了心宮上下許多弟子真正的愛戴。
雖然她沒有收過任何一名弟子,但傳道之恩,終歸還是有許多人無法忘懷。
現在她行走在心宮,得到的目光已經是發自內心的親近與喜愛。誰都知道,她現在做的事情,其他長老做不到。
與其他許多長老不同,她的講解永遠是那般言簡意賅條理分明,一點都不會晦澀難懂,因爲她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她臉上也永遠洋溢着令人舒心的笑容,讓人覺得自己發問根本不會受到冷遇,更不會受到鄙夷辱罵。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即便七八歲的初境弟子發問,也一樣會得到她耐心的解答。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很少,以至於現在許多人反而爲她擔心起來。
擔心她會耽誤自己的修行,這種擔心不光存在於冷筠等心宮掌舵人心頭,也存在於許多弟子的心頭。
林四在明城捏造的那個‘謊言’很早就已經流傳開來了,除去當事人,自然沒人知道內情。而以林四的身份,又有誰能想到他竟然會閒着沒事捏造這種玩笑。
所以外界現在確實在盛傳尹漓被林四擊敗過,而且還被打哭了的傳言。
這個傳言讓心宮弟子們極度不忿,不知多少人盼着尹漓能打回去,用實力讓那些人閉嘴。只是每次提到這件事,尹漓本人都只是笑笑便罷,似乎根本不以爲意。
隨着弦城王宮一戰的傳開,許多心宮弟子也無奈了。林四會飛,而尹漓不會,或許那個人說的,是真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尹漓更加不能懈怠了啊,要趕緊突入聖境,超越那個可惡的傢伙纔是嘛。
只是內心深處,她們又不想錯過她的每一次授課。而尹漓自己的修行,也不是她們能置喙的。
於是,這種糾結矛盾的心情就這麼一直伴隨着心宮衆位長老們。
“師妹,天河來人你大可不必理會。”
“是啊尹師妹,那些天河人也未免太過分了,你當年的好意是他們自作孽破壞掉的,現在又來找你算是什麼事?”
“讓尹師妹對那林四彎腰,這實在太可惡!”
“我看那林四也不會答應,尹師妹出面只會白白受辱,此事斷不可答應。”
此時的尹漓剛剛結束了一次授課,待其餘內外門弟子離去之後,當年和她一同修行的數位親傳弟子便圍了上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了。
這些人之中除了韓雪瑤之外,甚至還有當年親傳弟子之首的莊青。
以尹漓如今的身份實力,她們早已興不起什麼嫉妒爭競之心,反而因爲尹漓的無私點撥而獲益匪淺。
於是,相對於當年一同修煉的歲月,現在的她們倒是真的將尹漓當成了自己人。
而她們所說的,自然就是那天河使臣來尋尹漓之事。
“師姐們多慮了,林四不會在我面前大擺身段的,更談不上會受辱。”被簇擁在人羣中央的紫衣女子似是想到了當年相處的光景,眼瞳之中也不禁綻放出了玩味好笑的神采。
她的話很自然的被身邊衆人當成了安慰自己,於是衆人又是一番勸說,一時間倒是好不熱鬧。
一直到回到自己那間木屋,衆人散去之後,她才終於得到了安靜。
天河使臣麼……
她心內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在嘆息,事實上,如果找林四有用的話,她又哪裡會等到天河使臣主動找到心宮來?
她是‘天河之女’嘛,哪怕這並非她自己想要的,而心宮衆人對這個流傳在破落小國的稱呼也很不以爲然,但她卻還是不想讓那些喜愛自己的人失望。
如果能辦到的話,她早就已經提前去將事情辦好了。畢竟,天河前陣子屯兵月國邊境,最後又不得不被迫撤兵的消息早已傳遍蒼羅大陸,她是聽到過的。
這段時間,她內心深處也不禁數次生出了惱怒之情,不是對林四,而是對天河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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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尹漓畢竟是凡人,並非超脫物外無牽無掛,她是有七情六慾的,她當然也有生氣這種正常情緒……
天河君臣每次做出決策,比如出兵,比如求和,雖然都繞開了她,但他們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根本就瞞不過她的推測。
她很清楚,一切都是因爲利益,也就是所謂的審時度勢。覺得有機會得到更多時,他們就會大膽出兵;而當他們看到形勢不利,天河快要不保時,又會心驚膽戰連忙求和。
只是,國事又哪裡會有兒戲?這種事情哪有錯了一次又重來,然後再錯一次再重來的機會?
別人不會因爲自己的顏面,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們的‘任性妄爲’。
有時候,她甚至懷疑是否因爲自己最初那次出面,所以讓天河君臣有了僥倖之心。如果沒有自己可以指望,他們或許早該像青川那樣投降了吧?
只是這一次,自己是真的沒辦法了。
從玄羅大陸回來後,林四就已經親口說過,他無法保證不再進攻天河。
而現在,天河被滅已經不可避免,哪怕天河人不甘心,哪怕自己本心也不想看到那一幕。雙方實力相差太大,根本沒有翻盤的可能。
自己這次就算去找林四,又能說什麼呢?
請求他,或者逼迫他不要進攻天河?就算他願意答應了,他能說服月洛寧和月國羣臣百姓以及軍中將士麼?
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林四將來滅掉天河後,能善待天河百姓,同時儘量將戰爭的危害降到最低。
這件事,林四當初就已經答應了她。以她對林四的瞭解,她相信即便有了這次天河屯兵邊境的舉動,他也不會改變這個決定。
畢竟,揹着大陸三兇名頭的他,骨子裡其實有着許多修行者都難有的悲憫情懷。對於無辜民衆,他是不忍心奴役的,更別提肆意殺害了。
這一點,只看乾藍和南齊兩戰就知道,兩國雖然都遭受了戰爭,但百姓卻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甚至因此而過得更好了。
如果可以,尹漓甚至希望天河君臣能直接投降,像青川一樣。
那樣做的話,能夠免於戰爭,消弭戰火帶來的傷害。只是她也知道,那不太可能辦得到。
自己是門派中人,對於國家觀念看得不重,覺得無論誰來統治,只要百姓將來能過得好就足夠了,但很多人並不會那麼想。
罷了,該做的自己早就已經做過了,至於結果如何,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作爲一個有着歸屬的門派修行者,自己能做的實在太少,總不能將心宮拉上去和天河一起陪葬……
她最終,沒有見那名天河使臣。
她不知該對他說什麼,也不願面對那殷切期盼的面色,卻又什麼都做不到。
於是她並不知道,當天河使臣回到臨嘉城王宮,奏上這次的‘冷遇’之後,天河國王與大臣們是何等的寒心。
強烈的失望之後,伴隨着的是絕望。而絕望帶來的,則是扭曲的怒火。
“哈!她竟然連見一面都不願意,好大的架子啊!”天河國王臉上曾經的溫和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猙獰般的咬牙切齒。
連面都見不到,可想而知,她是多麼的決絕?所以,已經指望不上她了。
所以,她沒用了……
殿下的羣臣先是一窒,旋即他們很快也變得激動乃至憤慨了。
“國難當頭,她不思報國,只知逃避和個人享樂,這樣的天河之女實在太過令人失望……”
“在她心中,心宮比自己的祖國還要重要!她忘了嗎,沒有天河,哪有她這個人存在?真是數典忘祖,令人不齒!”
“難道,天河數千萬百姓的命,天河兩百年基業的存亡,還比不上她一個人的顏面重要嗎?”
“我們並沒有請她出戰,也沒有要她付出生命,只是讓她抽空去說幾句好話而已,這難道很艱難嗎?她竟然連這都不願意,真是薄情冷漠至極!”
“她再厲害又有何用?她對天河的忠誠,還比不上任何一名普通山民!”
曾經被他們自己捧上去的神聖不可侵犯的神女,這一刻終於又被他們自己扯到了塵埃之中,甚至每個人都忍不住要去唾棄一番。
因爲天河國王已經開頭了,他們怎麼能落後呢?相對於從不管事,只是有着虛無名聲的尹漓,天河國王纔是和他們休慼相關的首領。
更何況,他們此時也是真的憤怒了。
他們彷彿已經忘了她曾經爲天河做過什麼,畢竟那早已被他們自己撕毀,對現在的局勢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不是麼?
他們更不知,如果沒有她,那林四和月洛寧關於天河問題根本不會存在任何爭執,而月國大軍恐怕也早已踏平天河羣山了。
這一切的轉變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突兀。
至於原因,僅僅是她沒有做到他們覺得理所應當的事情,讓他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