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船在忘川河的河面中間飄蕩,看似並不遠,但是和岸上還是有着一大段距離的,我有些焦急,恨不得想要跳下船,游到岸邊,但是河水中不停嚎叫的惡靈冤魂立刻將我從這不切實際的想法中喚醒,我呆呆地望着河岸邊上,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陰鴉不停鳴叫着,有些急躁,忘川河的河水也變得湍急起來,好像一旦錯過便不再有機會似的,我顧不上別的,連忙趴在了船邊,兩隻手用力地划水。
忘川河的河水很奇怪,就好像酒精,摸起來是冰涼的,但是隻要接觸一兩秒之後,立馬會感到一陣熱辣的灼痛感,這感覺令人感到十分難耐,我咬着牙,就覺得這陣陣痛感好像火舌卷在我的手臂上,升騰而起,整條手臂就好像被扔進了油鍋裡似的,疼得我呲牙咧嘴。
即便如此,我的手卻仍舊沒有離開水面,手掌不停地刨水,時不時地,還能在水中撞到什麼東西,非常疼,而且冰冷難耐,我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想,我在水中碰觸的東西,應該就是那一隻只振臂高呼的惡靈。
對靈體的恐懼,和爲了拯救寒燁而滋生出來的勇敢,這兩種感覺就像加減法,不停地互相博弈,幸虧最終還是勇氣佔了上風,我謹慎地思考着,手在水面上淺淺地划動,盡力往後翻騰,在入水最淺的前提下,將船最快速地往岸邊划動,那陰鴉好像在給我鼓勵似的,不停地在船邊鳴叫,就好像在給我吶喊助威。
我的頭頂已經冒汗,能感覺到汗珠兒在不停地往下掉,但是人卻感覺不到任何燥熱,彷彿身子在冥界之中根本沒有任何感官感覺似的。
就在這時,我的手腕突然一緊,下意識地猛地往上拽了一把,就看到一隻枯手被我的手腕所帶動,已經拽出了水面!
那枯手就好像被硫酸灼燒過一樣,上面的皮肉盡數脫掉,只剩下了森森白骨,而在手腕下方,還掛着一層層的皮肉,筋脈沿着白骨攀升而上,掛在指尖上,那指尖現在就死死摳着我的手,幾乎快要嵌入了我的肉裡!
我感覺不到疼,人卻驚慌起來,與此同時,彷彿是得到了什麼召喚似的,另外一隻手居然順着船幫爬了上來,抓着紙船的邊緣,使勁兒想要將紙船拽翻。
這下完了完了!我心中慘叫着卻不知道怎麼辦,一隻手被死死拽着,只能靠另一隻手先將那白骨從手上拽下來,我手忙腳亂地想要將另一隻枯手從船幫上拽下來,但越是這樣博弈,船身的搖晃便更加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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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外一股反作用力上來,似乎是將船身穩定了一些,我甚感詫異,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居然看到了一個血肉模糊的骷髏!
那骷髏在另一側船幫上,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爬上來的,兩隻手撐着船身使勁兒往上爬,半個身子已經快要翻進船裡來了。
我下意識想要脫身,那邊的骷髏手已經順勢攥住了我的小臂,只能騰出了一條腿,使勁兒將對面的骷髏用力往下踹。
左右兩邊不暇兼顧,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背後突然感到一陣發涼,似乎本能已經先察覺到了危險,我扭頭一看,又是一隻骷髏爬到了船上……
整個紙船已經岌岌可危,水中的惡靈從四面八方爬上來,不停想要擠進船裡,轉眼間,紙船已經傾斜搖晃得厲害,我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看到船尾高高地翹了起來,整個船身翻覆,就好像慢動作一樣,我眼睜睜看着船頭豎起來,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後仰過去,直到船身整個扣下來,將我扣入了紅色的暗水之中。
熱痛感瞬間襲來,讓我無法呼吸,在暗水之下,無數雙手抓着我的手腳,將我拉扯着,好像想將我五馬分屍,拽得四分五裂。
這忘川河水散發着血腥味,彷彿是由亡靈的鮮血匯聚而成的,我死死地閉着嘴不敢呼吸,很快,人便已經失去意識,彷彿沉入了深水之中。
我好像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潛意識覺得似乎是沉入了水底,看不清四周,眼前的一切都被暗到發黑的紅色所籠罩,似乎世間的一切都進入了一種靜止的狀態,時間沒有流逝,萬物不再更迭,就連我自己,也變得虛幻縹緲起來。
唯有一個聲音,突然打破了所有的平靜。
“蘇天淺……”
這個聲音就像一個按鈕,好像這個聲音響起的瞬間,就如同黑暗的房間突然被開了燈,世界恢復了運作,我渾身一個激靈,四下顧盼,找不到聲音的來源,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響起的這個,是寒燁的聲音,絕對沒錯兒。
寒燁的聲音不知道是從哪兒傳來的,好像在面前,又好像在背後,但是絕對就在我耳邊不遠處的地方。
“蘇天淺……”
聲音再次響起,甚至能從這聲音裡感覺到寒燁身上特殊的氣息,可不管我如何尋找,卻始終找不到他的身影。
“蘇天淺……”
寒燁的聲音一聲聲迭起,不停地呼喚着我的名字,這種感覺令人無奈,有些手足無措,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只覺得心裡萬分委屈,我不知道該向誰形容我當時的感受,我是那麼的想見寒燁,想到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表達我對他的想念。
彷彿在失去他的一瞬間,我突然發現我心裡原來有着那麼多的話,迫不及待想要對他講,那些話就像魚缸裡的氣泡,一個又一個跳起來,升騰而起,然後在水面上炸裂開來。
但是我找不到他,卻偏偏要忍受他的聲音不停在我耳邊迴響的困擾,這種欲罷不能卻又無法逃避的狀態讓人崩潰,我咬着牙,儘量不讓自己發出哭聲,眼淚如流水般掛在臉頰上,不停往下掉着。
一直以來,我發現我似乎從來沒有和寒燁好好說過話,那些本來應該,本來想說的話,都被沉埋在了心底,就像此時的我,落在暗水中央,什麼都不能做,卻也沒能被徹底塵封,那些未完成的事情,未說出口的話,就像無數冤魂時時在我耳邊悲鳴哀嚎,尋求着我的迴應,等我給他們一個解釋。
我無助地在水底徘徊,感到無奈又無望,一個念頭突然從我的心底裡萌生出來。
不如,想要個解脫……這世界上最簡單直白的解脫,莫過於死亡吧……
這一想法從腦海之中冒出來的瞬間,連我自己都感到恐懼,我爲什麼會想到死亡?這一念頭讓我感到我好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至少以前的我從來不會冒出這樣輕生的念頭。
恐懼和一種莫名其妙的煩躁同時襲來,對寒燁的想念就像是暗無天日的牢籠,像是永無止盡的折磨,我在這兩種念頭之中糾結,掙扎,只想得到一個答案,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只要我的心可以不再如此掙扎……
這想法來得快,就好像是被人硬生生塞進我的腦袋裡的一樣,我猛地感到恐懼,然而想法已經無法打消了,我驚恐萬分地看着自己的手,只見我的雙手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樣,竟然向我的脖子摸了過來。
我的腦袋裡一下冒出了一個念頭,這不是我的手!也並不是我自己想死,不是的,絕不是!
然而不管我怎麼想,這雙手已經摸在了我的脖子上,緊接着,喉嚨被捏得生疼,我立馬感覺整個人已經無法呼吸了,我不停地喘着粗氣,和自己博弈--用自己的意志和自己的身體進行博弈,這個想法說出來雖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但是事實的確如此,我在和我自己鬥爭!
可意志終究沒能戰勝身體,我只覺得腦袋發脹,經過了那麼多的事情,這種感覺對我來說已經很熟悉了,先是呼吸困難,然後全身的血液涌向頭頂,會導致腦袋發脹,血管撲騰撲騰地劇烈跳動,然後繼而感到末端神經冰涼,最終,頭腦會因缺氧而感到意識恍惚……
這並非最後一步,但我一直沒能走到最後一步,始終還不知道離死亡僅有一步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感覺,始終還不知道死亡降臨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感覺。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冰涼的觸感突然降臨在我的身上,就好像有人將冰塊按在我身上一樣,冰冷之中竟然還有一些刺痛,緊接着,當身體適應了這種冰冷之後,我立馬感覺到那是一雙手正抓着我的身體。
那雙手就像一雙利爪似的,抓住了我的腰身,我恐慌地下意識伸手想要將那雙手推開,誰知道那雙手竟然相當有力,而且還有些蠻橫,竟然將我的手用力甩開了。
我不知道這雙手究竟要做什麼,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想要擺脫這雙手,就覺得人好像在逐漸上升,彷彿是這隻手想要將我從水下拖上去一樣。
由於仍舊不知道這雙手的主人是誰,我的心中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似乎是抗拒,但是又好像有着些許的希望,隨着人的意識漸漸清晰起來,那種幾乎窒息的感覺再次來襲,我便感覺到人已經接近了水面,甚至感覺到了氧氣,就連眼前的視線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看到了一張張惡鬼猙獰的臉,他們瞪大了充滿貪婪的眼睛盯着我看,那種感覺令人不寒而慄,讓我下意識想要逃離躲避,可令人驚訝的是,幾乎不等我靠近,那些惡靈便率先逃脫,想要躲開我一樣!
我心裡有種感覺,讓他們感到恐慌的並不是我,而是抓着我的那雙手……
會是寒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