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在黑暗之中不停下沉,這種感覺我似乎已經熟悉了,經歷了許多次,人也不再感到那麼害怕,反而是有種期待,想知道這一次的下沉,即將會落入怎樣的地方。
下沉正在逐步減慢,我覺得身體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輕輕託着,這雙手輕柔無比,簡直感覺不到它的存在,身體在半空中,好像會飛一樣。
可是不知怎的,陣陣燥熱感襲來,起初只是覺得氣溫有些增加,但是慢慢地,那燥熱漸漸變得難耐起來,即使一動不動,汗水還是順着脖子往下流,熱氣彷彿變成了實體,壓迫着我的胸口,連呼吸都變得吃力。
這陣燥熱讓人感到心中煩悶不已,沒由來的竟然有些暴躁氣惱,卻不知道對誰撒氣,直到身上感覺到了一陣疼痛,我才猛地反應過來,我竟然在無意識地掐着自己的手臂,好像這樣就能爲身體裡不停攢動的熱氣尋找一個出口似的!
下意識的動作讓我自己都感到恐慌,覺得手臂的肌膚好像都已經被自己抓破了,人沒由來的被自己搞得十分畏懼。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聲音中還夾雜着陰鴉撲閃翅膀的聲音,我驚愕地發現那聲音竟然聽起來很耳熟,就是蘇天雅的聲音。
原來她附着在陰鴉身上也可以講話!
“不要慌……”
蘇天雅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稍稍微弱一些,有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就聽到她慢慢道:“這裡是煉獄的第一層,會感到燥熱難耐,人也會不由自主地傷害自己,甚至自殘,在這個時候不要慌神,要控制自己的情緒……”
說得簡單……
蘇天雅的聲音雖然聽起來讓人感覺稍稍安心不少,但仍舊沒能搞定心裡面那個讓我燥怒又鬱悶的念頭,而周圍的空氣好像受到了我的心情影響一樣,竟然變得更加燥熱起來,我甚至無法呼吸,只覺得胸口憋悶,恨不得對着自己的胸口狠狠捶幾拳。
但是我的手剛舉起來,蘇天雅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不要讓自己的惡性行爲控制自己的身體,這就是煉獄存在的原因,你在這裡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想一些能讓人感覺舒服一點的事情。”
舒服一點……
蘇天雅的話好像一把鑰匙,輕而易舉地打開了我的記憶,她喃喃道:“想想童年的夏天……”
記憶中,在我小的時候,家裡並沒有空調,甚至連電風扇都沒有,每到那樣燥熱得讓人無法睡着的夜晚,媽媽都會輕輕地鑽進我的蚊帳裡面,用一把圓形的大蒲扇給我扇風,直到我在涼爽的睡夢中漸漸睡着。
我回想起了記憶裡的曾經,竟然真的感覺到了陣陣涼爽的感覺。
只可惜,這麼一點涼意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只是讓人覺得稍稍鬆了口氣而已,而記憶彷彿有着使用期限似的,一旦用過一次之後,似乎就不那麼有效了,不管我如何回憶母親蒲扇下的涼風,都無法將我身邊的燥熱之氣驅趕絲毫。
“如果舒適的感覺沒有作用,那就想想讓你最心寒的事情吧。”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蘇天雅的聲音聽起來甚至有些戲謔,該不會是在拿我尋開心吧?想想讓自己心寒的事情?這算是哪門子的辦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天氣的影響,還是什麼別的其他原因,我有些煩躁不悅道:“你是在拿我尋開心嗎?煉獄的存在不是爲了讓人變成更好的人?想這種負能量的事情,算什麼辦法?”
“隨你怎麼想。不管是好的情緒還是不好的情緒,所謂的正能量還是負能量,只要是真實的,就都是能量。辦法我都告訴你了,信不信,由你。”
“喂?!你這算什麼解釋!”
我仍舊在聲嘶力竭地大聲嚷嚷着,那邊的蘇天雅卻不再做聲了,我知道她是在和我賭氣,明明聽得到我的聲音,只是不想和我繼續說下去而已。
周遭燥熱的空氣好像怪獸一樣向我襲來,無法逃離,我感覺整個人好像剛從熱水裡面撈出來的一樣,渾身每個毛孔都在爭先恐後扯着嗓子發出叫囂聲。
熱、熱、熱。
也不知道是被蘇天雅所啓發,還是怎麼回事兒,我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莫名其妙的感覺,那個感覺猶如閃電一般從我的腦海之中閃過,令我立刻感到渾身一個激靈,寒意頓時從指尖襲來,瞬間如同游龍一般攀沿而上,遍佈全身。
燥熱感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我如墜冰窟,渾身冰冷得止不住顫抖。
我閉着眼睛仔細想了許久,才終於明白了那感覺到底是什麼--薄薄的,甚至還有點兒硬,涼,比冰塊、冬日的河水、太平間的鐵棺,比一切我能想象到的東西都要寒冷。
那是寒燁的嘴脣。
儘管只是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卻在我的心頭記憶頗深,那個吻就像一個魔咒,能瞬間匠人推入北極的冰河之下,就好像整個人都被凍在了冰川裡面一樣。
我實在無法將它定義爲情人之間的深情熱吻,恰巧相反,那是一個無比冰冷的親吻。
寒燁的一切,永遠是那麼毫無溫度的,不管是牽手、擁抱還是親吻,讓人感到那麼遙遠,彷彿你能看到他的臉,卻永遠不知道他是誰,你能躲在他的懷抱中,卻永遠不知道他在哪兒。
周遭的氣溫瞬間下降,彷彿深秋的冰雨夜,我哆嗦了一下,所有燥熱的感覺都一下消失了。
“恭喜你。”
蘇天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讓我感到無比戲謔,沒有什麼慶祝,她彷彿能看穿我的內心,一下便知道我在想什麼,這樣的話語中,讓人感受到了濃重的嘲諷意味。
“多謝……”
我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脖頸間一陣刺痛,好像有人捏住了我的喉嚨,我正想開口問蘇天雅這是怎麼回事兒,卻發現只要我一開口,那疼痛的感覺就如影隨形,不光是喉嚨,還有身體,這疼痛向我襲來,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身體的哪個部位在痛,好像全身都很痛,但是這種疼痛卻無法具象,似乎疼痛已經灌入了血液中,隨着血液在身體內遊走,走到了哪個位置,哪個位置便疼痛不已。
“這裡是第二層煉獄,接下來要折磨你的,是疼痛的感覺,你必須要克服疼痛。”
蘇天雅的話聽起來青苗擔心,我卻疼得都快哭了,尤其是胸口,好像有一記重錘在不停地捶打着我的心臟,時刻想要將心臟砸成一堆肉泥一般,我疼得無法呼吸,心中莫名地燃起了一絲痛恨和絕望。
如果人生就是如此充滿了疼痛,倒不如結束了最好!
“收起你那愚蠢的想法。”
蘇天雅的聲音冷冷地打斷了我的想法,彷彿一雙手無形中抓着我的肩膀搖晃我的身體,不停地想讓我清醒過來。
“想想所有能爲你驅散疼痛的事情。”
驅散疼痛啊……我使勁兒皺着眉頭沉思着,什麼能驅散疼痛?藥物?安慰?還是溫柔的撫摸?我什麼都想不起來,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從表面的皮膚、肢體,一直到內心,疼得我整個人就如同提線木偶一般。
我甚至已經想到了要放棄,放棄這煉獄中的折磨,又或者說,放棄解救寒燁,再不行,哪怕放棄我的生命,只要不再讓我忍受這樣的痛苦。
“想一想你到底是爲何而來的!”
蘇天雅的聲音有些惱怒,好似恨鐵不成鋼的怒吼,我被她喊了一聲,突然渾身一個激靈,好像就清醒過來了,腦海中突然想到了我和寒燁剛認識不久的時候,我被趙銘琦抓傷,那時候,是寒燁伸出手來輕輕拂過我的傷口,於是,所有的疼痛似乎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說來也奇怪,我不知道究竟因爲我想到的人是寒燁,或是別的什麼原因,似乎他能驅散我的燥熱或疼痛,一切情緒因他的出現而得到安撫,這感覺甚至讓我覺得恐慌,這算什麼?依賴?或者是……
我渾身一個激靈,莫名其妙地對這種感覺有些牴觸,這種牴觸甚至稱得上是惱怒,我對這種感覺和想法感到異常排斥,卻又無計可施。
爲什麼?爲什麼寒燁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在我的心中佔據了這樣的地位?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因他而感到惱怒,還是因爲我自己,這種痛苦的憤怒好像一隻發瘋的公牛,在我的心裡橫衝直撞。
“不要排斥自己的情緒,正視自己的想法,這是抹消憤怒的唯一辦法,”蘇天雅的聲音不急不慢,彷彿是在安慰我,但是不知怎的,就連她這輕柔的聲音也讓我感到燥怒不已,我有點兒狂躁地望着四周,便聽到蘇天雅的聲音從黑暗中襲來,“你想想看,你的所有惱怒,是否因爲你付出了真心,卻認爲自己沒有得到對等的回報?”
付出……
我好像一下冷靜下來,可是思前想後,我爲寒燁付出了什麼?好像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恰恰相反,倒是寒燁爲我做過的事情是那麼一樁樁一件件,隨便想一想,無數個事件便好像蘇打水上的氣泡,層疊不窮地涌現出來。
可是我在不停索取的是什麼呢?我想要寒燁的真心,想要他和其他人一樣溫柔相對,但是捫心自問,如果真的如此,那還會是寒燁嗎?
我被自己的這個念頭給嚇了一跳,渾身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我問你,如果他真的對你毫無半點兒情愫,你還會這樣癡情於他嗎?”
“我沒有癡情……”
我有些惱羞成怒,大吼着反駁了一聲,蘇天雅半晌沒有說話,最後回覆給我一個冷笑。
“如果沒有,那我問你,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蘇天雅的話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插進了我的內心,讓我無法反駁。
“我並不關心你對他到底是什麼感情,我也不好奇你和他之間的糾纏恩怨,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他不愛你,你還會這樣做嗎?”
時間似乎在這一瞬間停止了,我摸着自己的胸口,發現那狂躁的憤怒彷彿突然消失了。
我的心一下變得坦然,是啊,即便真的如蘇天雅所說那樣,我也……還是會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