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尹美梅覺得, 什墨水完全沒有拒絕她的理由,她只要但凡對她的兒子上了心思,面對她的身份, 她是斷然不能拒絕的, 這是最起碼的人情世故。

但她如是想着, 什墨水卻遲遲不應。

直到她快等的不耐煩了, 什墨水纔出聲, 道:“現在恐怕是不行,我馬上要帶着小白師弟去晨練,阿姨若是想跟我說些什麼, 不如一會兒去蔬果店找我。”

這幾句話一出,除了張小白, 大軍、大壯、康曉靈, 包括尹美梅, 全都瞪大了眼睛,震驚佈滿了他們的雙眼。

不管是在家裡還是在公司, 只要是她尹美梅決定的事,還沒有誰敢如此生硬地當面回絕。

“不是,你的那個什麼晨練就那麼重要?連跟長輩說幾句話的功夫都沒有?”尹美梅強壓着體內的怒氣,“就算你今天不練了又能怎麼樣?一個晨練而已——”

“在您的眼裡,只是一個晨練而已, 但對我來說, 卻是千萬不能荒廢的練習。”什墨水不僅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的話頭, 更是沒有禮貌地關上了房門。

“喂——”尹美梅擡手想要再敲門, 可手擡了一半卻又慢慢放了下來。她盯着緊閉的房門, 彷彿視線能穿透過去,讓她再一次看到說出剛纔那番話的什墨水。

“千萬不能荒廢的練習”, 以她的年紀,竟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心性之堅定。這一點,倒是與她年輕時有些相像。

張小白卻哪裡知道尹美梅的這些心理活動,他見尹美梅一直盯着什墨水的房門,眸光閃動,只當是什墨水被他媽記恨上了。

這可不太妙——

他忙上前。

“他們習武之人就是這樣,規矩大。”張小白說着,將尹美梅和康曉靈四人帶進他的住處。

“嗯,習武之人。”難得的,尹美梅竟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快,反而還很贊同她兒子的話,“我剛聽她管你叫師弟,怎麼回事?你拜師了?”

“算是吧。”張小白躲進臥室換衣服,聽康曉靈和尹美梅在外面談論他的現狀。

康曉靈又是嫌棄又是委屈:“我真是不敢想象,小白哥哥這幾年就住在這樣的地方。”

尹美梅也說:“是啊,我也不敢想。”

“伯母您放心,您既然叫了我來,我一定會幫您勸小白哥哥的。”康曉靈站起來,以證明她的決心。

若不是出於禮貌,她真是一秒都不想在這樣的地方待,更別提還要坐這把看起來油膩膩的凳子,這身限量版的衣服估計就要報廢在此了。

尹美梅這時的目光卻閃爍起來:“其實我覺得——”

“我在這兒住得挺好的。”張小白迎頭從臥室出來,接上了尹美梅的後半句。

尹美梅沒有立刻反駁,張小白便猜到,她想表達的和他說的是同一個意思。

康曉靈沒想到張小白會這樣直接地回絕她的好意。她雙手捂脣,用不可思議地聲音說:“太可怕了,小白哥哥已經完全適應了這種生活。”

張小白眸色暗了暗,他以前可不覺得康曉靈的情商欠費。怎麼,有兩個臭錢了不起嗎?這份優越感是誰給她的?他適應了眼前的生活又能怎樣?人們所發明創造的一切外在之物,不都是爲了生存的更好嗎?只要有心靈的自由與平靜,有沒有那些外在之物又有什麼關係?

這樣的道理,膚淺的康曉靈估計永遠都不會明白,不,她或許也從來不會思考這樣的問題。那些身外之物所給她壘成的虛擬高度,讓她永遠無法平視她自己和他人的生命。

尹美梅同情地看了一眼康曉靈,不知道她打電話把康曉靈叫來的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兒子你見到墨水的師父了?”尹美梅問。

“還沒——”張小白一看時間,“啊,不能再聊了,晨練要趕不上了。”

康曉靈本以爲尹美梅會說她們留在這兒等他,可尹美梅卻站了起來,表示理解地點頭:“也罷,我們也該走了,先去蔬果店。”

張小白遞給尹美梅一把門店鑰匙,囑咐他們外面冷就去店裡面待着,只是別忘了要把店門鎖上。

*

蔬果店早上的時段比較忙,等忙過了一陣,什墨水纔有空理會坐在一旁的尹美梅。

“有空理我了?”尹美梅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耐心這麼多的時候,“我們去外面走走吧。”

什墨水於是便解下圍裙,套上外衣,跟尹美梅單獨出了去。

入冬的天氣有些涼,什墨水將手塞進外衣兜裡。“阿姨想跟我聊點什麼?”午高峰就要到了,她實在沒有太多的精力與尹美梅周旋。

尹美梅聽出她語聲裡的急切,一開口便直入正題:“你覺得,我家瀟柏怎麼樣?”

瀟柏——小白——什墨水忍住想笑的衝動,還真別說,這兩個名字的發音確實很像。

“小白他,很好啊。”

“嗯,確實很好。”尹美梅一副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回答的神情,“可如果他其實不是現在的他呢?你還會覺得他很好?”

“阿姨,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什墨水有些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但她很希望並不是她所理解的模樣。

尹美梅踩着高跟鞋,又走了幾步,轉過身來:“墨水姑娘,你覺得你和瀟柏之間,可能嗎?”

她的言外之意果然是這個。什墨水眸子暗了暗,沒有說話。

“你知道自古以來,男男女女談婚論嫁最講究的是什麼?是門當戶對。我這不是封建,現在這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包括網上的許多信息都證實了,門當戶對很重要。”

“因爲只有兩個差不多的家庭,才能培養出兩個差不多價值取向的人,這樣的兩個人生活在一塊,纔不會有太大的差異,也更能談得來。瀟柏這兩年離開了家裡的經濟支持,自己在外謀生,養成了節儉的好習慣,所以,你們看上去差不多,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以後瀟柏回家,你要拿什麼站在他身邊?憑愛情嗎?那種虛幻的東西,你覺得能靠得住?”

尹美梅知道,墨水是個好姑娘,更是個講道理的姑娘,從她現在這樣安靜的反應就可以看得出來,剛纔這一番話的勸說,有戲。

“什麼樣的算門當戶對?”什墨水看了一眼窩在櫃檯後面跟張小白說話的康曉靈。

“我帶來的那個女孩就算。”尹美梅說,“她叫康曉靈,康氏集團的繼承人,如果我家瀟柏跟她在一起,不僅對瀟柏今後事業的發展大有幫助,也能讓我們張氏企業更上一個臺階。”

有寒冷的風迎面吹過來,什墨水覺得那風直往脖子裡鑽,有些冷,卻也足夠讓人保持清醒。

她沉默到等寒風停下,慘淡地笑道:“原來是這樣,那麼,阿姨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讓我做什麼?離開他嗎?”

“不不,我可不要做棒打鴛鴦的罪人,我就是給你提個醒。”尹美梅一副過來人的口吻,“愛情遊戲這種東西,別太認真,省得到時候人色兩空。”

什墨水看着尹美梅語重心長的模樣,突然有些明白她師父抱着那些地契不肯撒手的心情了。

不就是嫌她窮嗎?可她到底有多少身家,恐怕連她師父都算不清楚。至於談婚論嫁門當戶對什麼的,拜託,她什墨水和張小白還沒發展到這一步,他張小白想娶,她什墨水還不稀罕嫁呢!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什墨水問。

尹美梅一直覺得自己的氣場足夠強,可一碰到什墨水,不知道爲什麼,便總是在內心深處涌出一股挫敗感。

“我聽瀟柏說,你現在是他的師姐,雖然男孩子學些武術強身健體什麼的挺好,可是我這個人吧,就是不太相信黑白拳適合年輕人練,正好瀟柏現在也還沒見過你師父,不如你幫我們退了,不學了。”

什墨水只覺好笑:“入門的東西我已經教得差不多了,退錢肯定是不行。至於他還想不想學,這您得跟他商量。尹阿姨,有句話我得給您提個醒,小白師弟他已經成年很多年了,他能夠爲自己的決定承擔責任,阿姨您還是不要干涉太多。”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尹美梅有些光火,她竟然被一個晚輩教訓了,這道理她怎麼會不懂?

什墨水完全忽視掉她的火氣:“我也只是給阿姨提個醒,畢竟我現在身爲張小白的師姐,關心一下他的家庭情況還是可以的。您如果不改變跟他的相處模式,離家出走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阿姨您好好想想,難道你希望以後的時間都是在如何找到小白中度過嗎?”

“你——”

“店裡開始忙了,我先回去了。”什墨水大步走回去,裝成沒事人一樣,可她再一次在櫃檯後面看到康曉靈的身影時,心裡沒由來的涌出一股子難過,是不能訴說的難過。

“我媽跟你說了什麼?”忙裡偷閒的時候,張小白悄聲過來問。

什墨水只是笑笑,說:“沒什麼,讓我勸你跟她回家。”

“就這個?”張小白明顯有些不太相信,“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決定了,不走,就留在這裡,過我想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