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下起了雪,我嘴裡叼着一支菸,翹着二郎腿坐在北京國際飯店二樓的某個休息間,看着窗外飄着的雪花。這讓我想起了我自小長大的城市——哈爾濱。那裡每年冬天都有很大的雪,在路燈的反射下,像極了漫天飛舞的羽毛。每當我感到孤獨或是遇到選擇的時候,都會找一個昏黃的路燈下面。哈一口哈氣暖暖手,再點一支菸,獨自在路燈下站一支菸的時間,看着飛舞的雪花,安靜地想想事情。
可是北京並不是這樣,街上的人都是形色匆匆或是穿着西裝革履,或是騎着共享單車。都說這裡是實現夢想的地方,但我在這個大都市混跡的感覺並不是這樣。我認爲北京,是一個扼殺夢想的地方。卓越的能力,明確的目標,巧妙的手段,成功的執念。想要在北京算得上是“成功”二字,這些因素都缺一不可。
就在我這根菸快要熄滅的時候,手機震動了。
“遠兒,到你班了沒有?好多人到點下班了,你加個班,瓷器部人手不夠,你去幫忙。晚上我不回去了,你一會上我這邊來拿我家裡面鑰匙,晚上去我那裡住吧,我那裡近一些……正好公司安排我住在飯店這了,我晚上不回去了。”等到我的回覆後,橘子果斷掛掉了電話。是的,我是在北京國際飯店兼職工作,還不算是正式的。好多商業聚會和拍賣大會都會在北京國際飯店開展,每次都需要人手。而橘子是我的大學舍友,因爲特別喜歡吃橘子,所以大家索性都叫他“橘子”了。這次他在我找不到工作,生活也一籌莫展的時候幫了我一把,給了我這一份兼職的工作。
在我快要透支最後一點體力的時候,拍賣會終於接近了尾聲。我脫下身上的西裝領帶,甩了甩累得發酸的胳膊,還要馬不停蹄的奔向地鐵站去趕11點最後一班地鐵。在我剛來北京上大學的那年,北京地鐵是2元錢隨便坐的。可是沒過多長時間就按照公里數計費了,這讓路途很遠的我又增添了一筆消費。
雖然是地鐵的末班車,地鐵上的人卻是不少,大多數人臉上都掛着疲憊兩個字,更有人直接坐在座位上睡着了,眼看列車就要到終點,也不知道靠在座位上他到哪裡下車,有沒有坐過站。我站在車廂靠中間的位置,打量着車廂內的人羣們。彷彿看到了多年以後的自己,或許再繼續呆在這個城市,如果沒有特別大的機遇,多年以後我還是會像現在一樣。可能還是坐着同一班地鐵,可能還是站在這同一個位置。
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隨着地鐵小幅度的搖晃在昏昏欲睡着。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大白。這是我今天唱的最後一首歌了,每次到了這個時候,這最後一班地鐵的人們,都很安靜。而我也最喜歡在最安靜的時候唱這首歌,這首歌在提醒着你們,也在提醒着我。不要忘了自己最初的《理想》”
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時,一個揹着音箱和吉他的歌手,在說着這些話。我分不清他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車廂裡迷迷糊糊的乘客在說。
“一個人住在這城市,爲了填飽肚子就已精疲力盡。”
“還談什麼理想,那是我們的美夢。”
伴奏聲和歌聲一同響起的時候,沙啞的歌聲竟一下讓我精神了起來。我認認真真地聽着歌手的“敘述”扎心的歌詞,像一把刀,紮在了我和地鐵的乘客的心上。當我緩過神來看向周圍的乘客們的時候,發現他們也都很用心、安靜的聽歌手在唱着,就像在唱着他們自己,甚至有的人已經開始低聲啜泣了起來。
“黑夜之中到處可見奔忙的人們。”
“被擁擠着,被一晃而飛的光陰,忽略過。”
歌聲戛然而止,這個叫大白的歌手即興改了一下歌詞。所有人都沉浸在這首歌裡面,一首歌結束之後,大家都沒反應過來。隨着車廂的角落傳來一雙手的掌聲,之後響起的便是整個車廂的掌聲。
只見歌手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開始蹲在地上,裝着吉他。期間有人去索要微信給打賞,有人不斷地跟着那個小夥子說着“加油”
我開始認真地審視着這位歌手,中等身高,不算白的皮膚,嘴脣上面有一顆不明顯的痣,不大的眼睛但是裡面有光!我掏了掏兜,窮困潦倒的我沒有辦法給他打賞。於是我只能打開只剩下最後一支菸的煙盒,在他離開車廂之前,給他遞了一支菸。我沒有說話,他接過煙笑着向我點了點頭,也沒說話。
我從來都不認爲一首好歌的定義是節奏或是旋律。而是在一個特定的環境,突然聽到這首歌,會讓你突然之間感同身受。而一個好歌手的定義也不是唱歌有很多技巧,高音或是假音。而是恰好,這首歌在當時就是唱在你心上了。
我久久不能從這首歌的餘音中解脫出來,以至於在下地鐵的時候,腦子裡一直在迴盪着這首歌的旋律……真的是一個好歌手,唱了一首好歌!
當我從地鐵站走出來的時候,雪還沒有停,我從剩下爲數不多的共享單車中挑了一個看着還算好騎的掃了二維碼,一個人帶着耳機,騎在寒風凜冽的路上。時而用一隻手捂着已經凍得通紅的耳朵,時而翻着手機裡面的歌單列表,順便把這一首趙雷的《理想》加進了歌單裡面。
地鐵停運以後的11點,便是滴滴打車的高峰營業時間。甚至有的十字路口都已經堵車了,我加快了腳蹬自行車的頻率,想在還未完全形成堵車規模的情況下,快一點騎到橘子家,我的雙手雖然縮進袖子裡在扶着自行車把,但是已經快凍成紫色了。寒冷的風也吹得我額頭髮涼,一會回去一定要泡杯熱茶,我這樣想着。
當我再一次擡頭的時候,距離我不到40米的一個十字路口的綠燈還剩下11秒的時間,我本能地又加快了踏板的頻率,因爲我實在是不想在這種天氣下,還在路口等幾分鐘的時間了。可是我沒注意到的是十字路口有一塊冰面,當我通過其他車的車燈燈照射下發現是冰面時已經爲時已晚。我用力捏住後剎車,可是因爲剛纔騎得太快加上車子的制動也不是很靈敏,我眼睜睜看着車子駛向了那塊冰面,隨後單車的後輪開始不聽使喚地倒向一邊。
可能剛好有跟我一樣想法的人,想在這個綠燈之前穿過這個十字路口。在我“撲通”一聲倒地的同時,右耳邊想起了刺耳的剎車聲……一輛黑色的轎車,就停在離我不到3米的面前,近光燈近在咫尺地刺痛着我的雙眼。我用手撐着地,小心地從那塊冰面爬了起來。右邊的開車門的聲音也傳進我的耳朵。
“小夥子沒事兒吧?摔沒摔傷?”一個帶着眼鏡穿着西裝的人下了車向我問道。
“啊!沒事兒沒事兒!沒看到冰面摔了一跤!”我大腦當時一片空白,爬起來以後,擠出一個微笑。便立即用手去扶單車,怕影響到交通,一瘸一拐地推着車向路邊走去。我很慶幸這個中年男人沒有下了車就破口大罵:“找死啊!自行車就不用看紅綠燈啊!”這種話。而是先關心我的安全,這讓我的心稍微有點暖。
“下次注意點啊,不着急就等等信號。我再晚踩剎車一點,就危險了!”
我附和着這個中年男子,嘴裡一直在道着歉。路口其他的車已經開始按喇叭,我又加快了步伐推車一路小跑到馬路邊,把自行車擡到臺階上,坐在一處公共座椅。揉着剛纔滑倒摔得還沒緩過來疼痛的腿,小歇了片刻,活動了一下雖然有點痛,但並無大礙的手腕,一路騎回了橘子家。這次我也不敢再趕,速度放的很慢。剛纔摔倒時耳機滑落在胸口,也忘記了帶回耳朵上。
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輕手輕腳地走在橘子家的樓道里。怕晚歸的我吵到鄰居的休息。這個三層小樓據說是以前是一個博物館,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被人承包了下來,租給外地來北京打工的人們了。
橘子家的燈是暖光的,我在哈爾濱的家也喜歡用暖色的燈光。所以回到他家裡面,並沒有多陌生,反而有種熟悉的感覺,像回到了我自己家一樣。脫下羽絨服,看看了手機上的時間,燒了一壺開水,在桌上拿了一個空杯,便坐在沙發上等着水開,好好想了一想剛纔的事故,心裡還真的有點後怕,以至於都想到萬一我真的被撞癱瘓了,或是乾脆被車撞死了,我家人和朋友該有多難過……我自己都有點佩服我自己的想象力了,我苦笑着拿起手機,翻着今天的新聞。忙碌一天的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這個時刻,沒有人提醒我應該做什麼,沒有那麼多不好處理事情,自己做一點無關痛癢的事情。刷刷視頻,刷刷新聞,看看搞笑段子。然後在一天的疲憊當中倒在牀上一覺天亮,第二天繼續這樣的生活。
我又用手機放起了那首《理想》剛好水也燒開了,我拿着剛燒開的水壺,向杯子裡倒着水。在我注意力都放在手機裡放的歌曲的時候,杯子“啪”一聲被燙炸了,滾燙的開水直接濺到我拿着水杯的左手,灼熱的感覺傳來。我立即向洗手間跑去,打開了涼水,衝向開水燙過的左手,但還是留下了一個大水泡。
“我TM怎麼什麼事都做不好!”
我咒罵着自己無力的坐在洗手間的馬桶上,雙手抱着頭,眼睛竟然開始模糊了起來……這樣待在北京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了每月都月光的工資?爲了在北京這座我並不喜歡的城市站住腳?還是爲了那遙遙無期的機遇?我這樣問着我自己,眼淚像豆子一樣滴在我的膝蓋上。工作時有人難爲我的時候我沒哭,差點被車撞到的時候我也沒哭,可是被開水燙到了手的時候,我卻忍不住了。有的時候人的崩潰並不是因爲一件承受不住的大事,而是因爲心裡積攢起來的種種,會因爲一件小事,全部傾瀉出來。
這個時候手機又不適時地震動了起來。
“到家沒?”橘子的聲音也沙啞了起來,看來也是累到不行。
“嗯,到了。”我極力的剋制自己的情緒,不想讓橘子聽到我的聲音有變化。
“那就行,早點睡啊!”
“好,你也早點。”
掛掉電話,我起身就一頭扎到牀上。忙完了這段時間……找橘子去喝點酒吧!我這樣想着。
不知不覺襲來的睏意,結束了這一天的倒黴,希望明天的運氣會好一些,想到這裡,我便進入了夢鄉……
對了,差點忘記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方遠。遠方的方,遠方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