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宮崎君,你要知道,那是在訛詐帝國啊。”川田篤人淡淡一笑,說道。
“帝國當然不會接受無恥的訛詐。”程千帆正色說道,“不過,帝國一些蛀蟲造成了有損帝國風評和形象的損失,還是要適當彌補的。”
“說說你的想法。”川田篤人喝了口紅酒,衝着宮崎健太郎點點頭,說道。
“上海畢竟是遠東大都會,皮特這樣的法租界高級官員如若真的和帝國鬧的很僵的話,影響還是比較惡劣的。”程千帆說道,“篤人少爺你也知道的,對於帝國吞併支那,英吉利人、法蘭西人,乃至是美利堅人都是秉持反對立場的。”
“當然了,這些看似強大,實則膽怯的歐羅巴人、南亞美利加州人,他們是不敢明目張膽的阻礙帝國的征服之路的。”程千帆說道,“只是,這些人每天就拿着放大鏡,盯着帝國,每當帝國一些傢伙做出無關痛癢的小錯,這幫人就像是吸食了壓片,興奮的跳出來對帝國橫加指責,利用輿論抹黑帝國。”
“這種行爲殊爲可惡!”程千帆看着川田篤人和小野寺昌吾說道。
“宮崎君所說的這種情況,確實是令人頭疼。”小野寺昌吾點點頭說道,“我來到上海有些時日了,這些天也一直在研究上海灘的局面,尤其是關注了法租界的情況。”
小野寺昌吾喝了口紅酒,繼續說道,“我仔細研究了我們與法租界的關係,面對帝國的步步施壓,法租界當局的退讓空間越來越小,這就使得法國人對帝國的態度實際上是愈發強硬的。”
“當然,法蘭西人是不敢對帝國動用武力的。”小野寺昌吾哼了一聲,“法租界的武裝力量,帝國只需要中隊就可以橫掃,他們對此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看着宮崎健太郎,繼續說道,“法租界早已經成爲了藏污納垢之所,很多反日分子都躲藏在法租界,而法租界當局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縱容了這些反日分子。”
……
“小野寺君說的這些情況,確實是存在的,並且有愈演愈烈之勢。”程千帆微微頷首,“若非我在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的位子上秘密工作,形勢將會更加複雜。”
“在這種形勢下,若是爆出帝國憲兵扣押了法國商行的貨物,並且這批貨物還因爲失火而被焚燒殆盡了。”小野寺昌吾說道,“這就不僅僅是皮特向帝國索賠的私對公事件了,我擔心法租界當局會介入,甚至不排除英吉利人、美利堅人也會借題發揮向帝國施壓。”
“小野寺君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程千帆說道,“而且,形勢可能比小野寺君所分析的還要嚴重。”
他看着小野寺昌吾,說道,“對於法蘭西人以及英吉利人慣用的技倆,我還是略知一二的,也便補充兩句。”
程千帆微笑着,“小野寺君說憲兵隊扣押法國商行貨物,這是不準確的,實際上應該是憲兵隊無故、野蠻扣押合法經商的法蘭西商行的正當貨物。”
“小野寺君說是被扣押貨物因傷失火而被焚燒殆盡,這也是表述不準確的。”程千帆搖搖頭,“鑑於憲兵司令部疑似爆出中飽私囊的傳聞,法租界當局有理由懷疑此次失火事件極可能是憲兵司令部內部有人覬覦法國商行的貨物,鎖定目標,及後更是武裝搶劫,而搶劫得手後,更是行‘火龍燒倉’之舉,焚倉滅跡。”
“所以,租界當局完全有理由,且有證據懷疑,這是一次針對法蘭西商行,針對租界當局,針對強大的法蘭西共和國武裝搶劫行爲。”程千帆微微一笑說道。
他喝了口紅酒,“這件事倘若就此繼續發展,是有可能成爲引發兩國之間的外交衝突的大事件的。”
小野寺昌吾看着宮崎健太郎,他的目光是嚴肅的,他不得不佩服宮崎健太郎,這傢伙隨口說的這些,卻又並非是無的放矢,法租界當局若是果然這麼做,事情真的會鬧大的。
最重要的是,小野寺昌吾也不得不承認,宮崎健太郎所假設的那些可能性,實際上是真的存在的,即便是處在小野寺昌吾的立場上,他都覺得自己有理由懷疑這便是倉庫失火案的真相,或者是真相的某一種可能性了。
……
“宮崎君,幸虧你是帝國自己人。”小野寺昌吾搖搖頭,說道,“如果你是帝國的敵人,只憑這些陰謀詭計,就足以給帝國製造不少的麻煩了。”
“小野寺君,我可以理解爲這是對我的誇讚嗎?”程千帆輕笑一聲說道。
說着,他看向川田篤人,“篤人少爺,我仔細思考過了,池內司令官閣下給少爺劃出的道路,看似是在道路上準備了美味的糕點,實際上我們或許可以有其他更美味的菜品可以挑選。”
川田篤人方纔一直安靜的聽着宮崎健太郎與小野寺昌吾你一言、我一語的分析,他是面帶笑容的。
他覺得很有趣,宮崎君和小野寺這個傢伙這般對話,與其說是兩個有才之士惺惺相惜,更像是互相捧場。
當然,也可以理解爲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現。
他對此是享受的態度。
不過,很顯然,宮崎健太郎更加遊刃有餘,是高出小野寺昌吾一籌的。
此時,聽到宮崎健太郎這般說,川田篤人沒有立刻說話,他仔細品味了宮崎健太郎方纔的話,心中一動,說道,“宮崎君的意思是,我們不理會池內將軍丟出來的這道菜,而是選擇直接來吃法蘭西大餐?”
“不愧是篤人少爺。”程千帆就驚歎出聲,他就那麼盯着川田篤人看,然後忽而苦笑一聲,“看來是我們獻醜了。”
他衝着小野寺昌吾說道,“方纔篤人少爺一直不說話,坐看我們兩個在這裡指點江山,我還頗爲自得的,現在看來篤人少爺是早就智珠在握了。”
“慚愧,讓篤人少爺看笑話了。”說着,程千帆舉起酒杯,表情恭敬的向川田篤人敬酒。
……
小野寺昌吾也趕緊跟着舉杯向川田篤人敬酒。
不過,他此時此刻還是有些懵逼的,他隱約感覺到有些明白,卻又沒有能夠真的看透。
川田篤人微微頷首,舉起酒杯與羣賢飲盛。
他自然知道自己是受到宮崎健太郎的啓發,剛剛纔想明白的。
他甚至也明白,宮崎健太郎方纔那番話,實際上是幫他漲面子,以營造他智珠在握的形象。
說白了,這就是拍馬屁。
但是,川田篤人心中歡喜,他當仁不讓、高興的笑納了宮崎健太郎的這記馬屁。
因爲,這個馬屁來得最是時候。
最重要的是,這是一記高深的馬屁,一個只有他們兩人默契知曉,就看看一旁的小野寺昌吾那眼神變化,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小野寺昌吾看向他的眼眸變得更是恭敬不少,更比此前多了幾分敬佩之色。
“沒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川田篤人微微一笑,“我這幾天一直在琢磨這件事,琢磨司令官閣下那些話,也就在在昨天才有所得。”
“篤人少爺睿智,我等遠不及。”程千帆表情鄭重說道,他扭頭對小野寺昌吾說道,“難怪篤人少爺來之前,就特別說他想要吃法蘭西大餐了。”
‘法蘭西大餐’!
短時間內再次聽到這個詞,小野寺昌吾結合方纔宮崎健太郎以及川田篤人那些話,他思索着,忽而就如同開竅了,明白了。
“篤人少爺睿智,我等遠不及。”小野寺昌吾感嘆一聲,表情前所未有的鄭重,說道。
“不過是要滿足一些口舌之慾罷了,哪有那麼多說法。”川田篤人淡淡一笑,說道。
是的,這頓法國大餐,確實是自己提前向宮崎君提出的要求。
必須是。
……
“篤人少爺。”程千帆吃了口菜,他問川田篤人,“對於這道法國大餐,打算如何吃?”
川田篤人微微一笑,不說話。
“篤人少爺這是要考校我們啊。”程千帆微微一笑,他對小野寺昌吾說道,“小野寺君,那我們兩個就在篤人少爺面前班門弄斧一遭。”
小野寺昌吾也搖搖頭,笑道,“宮崎君對法蘭西人最瞭解,最有發言權,宮崎君先講。”
他的心中暗自腹誹不已,他確實是想通了其中關節,但是,只是剛剛想通,要他在此刻拿出更具體的操作方案,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好在自己足夠機智,拿話堵住了宮崎健太郎。
……
“池內司令官給我們的帝國家鄉菜,我們不吃了,就吃法國菜。”程千帆說道,“只要法國人的態度足夠強硬,聲勢愈發強烈,帝國迫於影響,最終還是要做出適當的迴應的。”
“這個迴應,就是談判。”程千帆說道,“事情鬧大了的話,對於帝國而言,最起碼對於上海這邊,對於憲兵司令部而言,這將是一件令人感到焦頭爛額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篤人少爺挺身而出,成功的斡旋此事,就補償皮特達成一個我們雙方都能認可的方案。”程千帆微笑說道,“一個能夠令皮特滿意,令法蘭西人無話可說,同時也能夠維護帝國尊嚴的方案。”
他先是給川田篤人敬菸,親自幫其點燃,然後又給了小野寺昌吾一支菸,自己也取了一支菸塞進了嘴巴里,就要點菸,就看到小野寺昌吾劃了一根火柴遞過來。
程千帆衝着小野寺昌吾溫和一笑,享受了小野寺昌吾的點菸,然後卻沒有急着落座,而是用力抽了幾口,令菸捲燃燒更充分,然後將菸捲遞給小野寺昌吾。
小野寺昌吾對了火,他心中舒坦了不少,朝着宮崎健太郎會心一笑。
宮崎這個傢伙,可交。
川田篤人微笑着看着這一切,他並未說話。
對於宮崎健太郎能夠這麼快贏得小野寺昌吾的友誼,他並未感到驚訝。
宮崎這個傢伙,素來是極爲擅長交朋友的。
川田篤人彈了彈菸灰。
“正如我方纔所分析的,皮特以及法租界當局可能採取的行動。”程千帆也彈了彈菸灰,。微笑說道,“這些行動就是法國大餐,而那些行動的每一步,就是一道道法國菜。”
他看着川田篤人,“每一道菜,都是法蘭西人對帝國採取的行動。”
“我們要做的,就是選擇將事態控制在哪一步,也就是說,篤人少爺覺得哪一道菜最美味。”程千帆微笑說道,“看篤人少爺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定早就挑好菜品了。”
“池內司令官准備的生魚刺身,雖然美味,若是處理不好,萬一吃到魚刺就不好了。”川田篤人淡淡一笑,說道,“所以,這次我決定選擇法蘭西大餐。”
程千帆看着川田篤人,他微笑着,笑容中帶着敬佩和欣賞之色。
這並非裝的,確實是敬佩。
川田篤人對池內純一郎拋出的橄欖枝嗤之以鼻,將其描述爲可能有魚刺的刺身,這個比喻太貼切了。
憲兵司令部的失火案,甚至可能牽扯到中飽私囊的大案件,這確實是方便立功,但是,其背後牽扯頗深,倘若川田篤人深涉其中,川田家族儘管對於因此引來的明槍暗箭不懼,但是,如無必要,能不沾惹還是最好。
川田篤人作爲川田家的貴族子弟,敏銳的捕捉到了其中的利與弊,並且果斷作出取捨,這就是貴族子弟的天生的鄭智敏感。
……
川田篤人注意到了宮崎健太郎的表情,他能夠感受到宮崎健太郎的敬佩情緒的真誠,這令川田篤人很滿意,而欣賞之色,則令川田篤人高興。
他不是一個善妒之人,確切的說,雖然他視宮崎健太郎爲友,但是,宮崎健太郎這樣的註定出身卑下,只能成爲他的家臣、下人,對於這樣的人,對於他們的優秀,他不會有什麼不高興,更不會妒忌,階級的存在,猶如天塹,家臣永遠不會威脅到主家,家臣的優秀,纔會更好的爲他服務。
作爲川田家族的少爺,他是君,宮崎健太郎以及小野寺昌吾等人是家臣,是下人,他要做的就是知人善任。
能夠做到知人善任,對於他來說,或者說對於任何貴族子弟而言,已經不止是‘合格’,完全可以用優秀來形容了。
對於這一點,川田篤人早有非常清醒的認知。
因而,能夠得到宮崎健太郎這個家臣一般的朋友的真誠的敬佩,還有欣賞,川田篤人的內心是自得和開心的。
“這件事就交給宮崎君和小野寺君來操作吧。”川田篤人正色說道,“該我出面的時候,我會出面的。”
說着,川田篤人起身,看了兩人一眼,然後微微鞠躬,“辛苦了。”
“哈依。”
“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