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張魯的話,李萃羣第一反應便是:
泄密!
他這廂正在討論如何圓滿護衛青島會議,那邊被關押起來的王鉄沐竟然喊話說可以幫上忙!
這不是泄密是什麼?
七十六號內部定然有人暗中向王鉄沐通風報信!
李萃羣沉下臉來。
他暗自思忖那個向王鉄沐通風報信者,可能是哪個?
很快,李萃羣的心中就大致有了個懷疑範圍,不外乎是原軍統上海區的人員中,王鉄沐畢竟曾是軍統上海區區長,又是軍統中有名的‘宿將’,多少還是會有些追隨者的。
而且,這個人竟然知道要去青島,這就不由得李萃羣不更加註意了,目前爲止,只有他比較信任的心腹才知道他們要去青島。
這是背叛!
李萃羣心中暗恨。
他的目光先是在與會的幾人的身上掠過,又在腦海中尋思着還有那些可能的知情者。
被李萃羣陰沉的目光盯着,張魯有些驚懼,“先生,那我去告訴王鉄沐,不見他。”
“算了。”李萃羣冷哼一聲,“我倒要看看他能說出什麼花來。”
……
王鉄沐很焦慮。
此前,因爲何興建、陳明初被人刺殺,逃過一命的王鉄沐卻被背上了通敵的嫌疑被李萃羣關進了大牢。
他此前曾寄希望於通過程千帆勾連日本人,將脫罪的希望寄託在日本人身上。
只不過,儘管他此前放出了魚餌,說自己知曉軍統重要機密,希求以此脫罪,不過,王鉄沐自有算盤,只是供出了軍統上海區的幾個小魚小蝦,日本人不滿意,也便沒有後續要釋放他的進一步動作。
這令王鉄沐着急了。
他此前的算盤是,用一些小魚小蝦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待‘官復原職’後,他腦子裡的那些軍統更重要的人員和機密,那纔是他最大的財富,隨時可以取用。
現在,隨着被關押了大半個月,王鉄沐的要脫身的心思愈發急切,最重要的是,有手下偷偷告知,言說李萃羣決意置他於死地,王鉄沐知道自己不能再盤算太多,保命要命。
如今,他得知李萃羣正籌備青島的保衛工作,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丁目屯的失勢頭,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南京的‘三巨頭’會議期間,沒有能夠很好地完成保衛工作。
而很顯然,這次青島會議,李萃羣不容有失,這在此時能夠幫到李萃羣,方可有機會令李萃羣對自己手下留情。
只不過,張魯去了好一會了,卻不見李萃羣過來,這讓王鉄沐的內心更加焦躁。
如此重要事情,李萃羣竟然沒有急忙來見他啊,這反而讓王鉄沐堅信了李萃羣對他的必殺之心,讓他更加害怕。
王鉄沐用力拍打鐵窗,大聲喊着他要見李萃羣。
“先生?”張魯看了一眼李萃羣,問道。
“再等等。”李萃羣搖搖頭。
又過了十餘分鐘,聽得那王鉄沐嗓子都要喊啞了,李萃羣這才輕笑一聲,“走吧。”
……
“王鉄沐,有話快講,有屁快放!老子正忙着!”李萃羣看了王鉄沐一眼,一幅不情願來見他的樣子,不耐煩說道。
正是這種態度,王鉄沐更怕了。
他忍受着李萃羣的訓斥,低聲下氣:“李先生,我對青島站的站長柯志江瞭如指掌。汪先生開青島會議,柯志江一定會有行動,我可以幫您對付他。”
“柯志江。”李萃羣皺眉,“說說青島站,說說這個人。”
王鉄沐便將自己所知道的關於柯志江的情況,老老實實、仔仔細細向李萃羣彙報。
青島站的站長柯志江,年齡還不到三十,此人是杭州雄鎮樓特訓班出身,從雄鎮樓畢業後,因爲表現優異,深得戴春風的喜愛,可謂是戴春風的得意門生。
“這個人相貌英俊,自詡風流倜儻。”王鉄沐說道,“平素還會摺扇輕搖,負手閒步,以翩翩公子自居。”
“這樣一個人,卻能得戴春風喜愛,必然有過人之處吧。”李萃羣說道。
“李先生明見。”王鉄沐拍着不太熟練的馬屁,說道,“雖然柯志江愛賣弄,不過,這個人頭腦很精明,最重要的是功夫過人,尤其是這人的輕身功夫,躥房越脊,如履平地。”
“青島站頻頻出手,制裁漢奸和日本人,柯志江立功不小。”王鉄沐說道。
李萃羣深深的看了王鉄沐一眼。
王鉄沐心中一驚,知道自己說的‘漢奸’字眼令李萃羣不滿了。
他趕緊說道,“只要我去了青島,我一定有辦法將柯志江挖出來。”
李萃羣心中暗喜,臉上並不露出來:“口出無憑,叫我怎麼相信你?”
王鉄沐拍着胸脯:“我立個軍令狀,不破獲青島站,你就在青島槍斃了我!”
李萃羣看着王鉄沐,王鉄沐也眼巴巴的看着他。
就在王鉄沐有些心灰意冷的時候,便看到李萃羣微笑點頭,“好。”
“兆豐總會一案,頗有些疑點。”李萃羣說道,“待青島之行圓滿後,我當親審此案,其中是非區別,定要一個公論。”
“謝謝李先生。”王鉄沐說道。
他自是聽明白李萃羣話裡話外的意思,可以放他,不過,一切要看青島之行是否圓滿,暨他王鉄沐能不能成功將軍統青島站一舉剷除。
見過王鉄沐後,李萃羣馬不停蹄去六三花園拜見汪填海,言說已經有萬全之策可以‘護衛汪先生周全’,定將對青島會議有威脅的重慶軍統分子一網打盡,以還青島朗朗乾坤。
汪填海聞言大喜,叮囑李萃羣好生辦事。
……
“比上次有進步。”程千帆放下筷子,對張萍說道。
“說說有哪些需要改進的?”張萍問,她的手裡還拿着一個本子記錄。
“口味偏於鹹,還有就是這炒糖色還差了些意思。”程千帆點評說道。
張萍打了電話到巡捕房,說是做了幾道拿手的下酒小菜,請他過來品嚐。
‘張姨太’相邀,‘小程總’自然欣然赴約。
既然說是拿手的下酒小菜,就自然要真的能拿出手,最起碼要勉強能拿出手。
雖然張萍的廚藝沒有什麼天賦,但是,她依然在努力提升。
“匡小姐中午回了一趟。”張萍說道。
程千帆想了想,今天上午的時候趙樞理確實是不在巡捕房。
“可是有事情?”他問道。
“李萃羣不在極司菲爾路。”張萍說道,“‘算盤’同志說,他懷疑李萃羣帶人秘密離開了上海。”
“知道去哪裡了麼?”程千帆立刻問道。
“不曉得。”張萍搖搖頭,“‘算盤’同志說,只能確定七十六號少了一些人,他判斷這些人應該是被李萃羣秘密帶走了。”
程千帆閉上眼睛思考。
張萍來到他的背後,纖纖細手爲他按摩頭部。
李萃羣應該是帶人秘密離開上海了,‘算盤’同志的推測應該是正確的。
至於說李萃羣離滬的原因,倒也不難猜測,特工總部此次應該繼續承擔汪填海在‘三巨頭’會談期間的安全保衛工作。
上次在南京召開的‘三巨頭’會談,負責安保工作的是丁目屯。
現在,丁目屯在極司菲爾路內部已然有失勢,那麼,負責汪填海的安全保衛工作的職責便落在了李萃羣的身上了。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李萃羣去了哪裡?
北平?
天津?
還是他們此前一致認爲最大之可能的青島?
旋即,程千帆便想到,既然李萃羣已經秘密出發了,那麼,汪填海離滬的日期應該也就在近日了。
有了此前南京之行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甚至不得不通過暗語的方式向老黃以及若蘭傳訊的經驗教訓,程千帆知道自己這次要提前做好準備。
……
辣斐德路。
程府。
“今天這道菜不錯。”程千帆用方巾擦拭了嘴角,指着一道菜誇讚了周茹。
“蘇東坡曾譽,‘粉紅石首仍無骨,雪白河豚不藥人’。”白若蘭也是吃得高興,誇讚說道,“河豚我可不敢吃,就吃吃這鮰魚。”
周茹晚餐燒了幾道菜,其中便以這道春筍鮰魚圓最可口。
(作者收買的舊書,做功課,我是專業的)
“我家夫人還是出口成章的才女呢。”程千帆便打趣說道。
“油嘴滑舌。”白若蘭便嗔了丈夫一眼。
“浩子,隨我來書房一躺。”程千帆對今晚一同在家用餐的浩子說道。
“是!”
程千帆離開後,聽得先生、太太誇讚的小廚娘高興的嘴角上揚,此時才陪着太太說道,“鮰魚肉厚實而刺少,質地肥美,對皮膚很好的呦。”
聊到了皮膚保養,白若蘭來了興趣,便與周茹熱絡的聊了起來,這邊在一旁伺候的小栗子也來了興趣,在一旁聽得用心。
……
書房裡。
程千帆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浩子站立一旁,不敢打擾帆哥思考。
程千帆睜開眼睛,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煙盒,浩子趕緊拿過來取了一支菸遞給帆哥,又掏出火機幫他點燃菸捲。
抽了兩口菸捲,鼻腔輕輕呼出煙氣,程千帆側着腦袋,小拇指輕輕按壓太陽穴。
“李萃羣已經帶人離開上海了,他應該是提前去部署‘三巨頭’會談的安全保衛工作去了。”程千帆說道。
“帆哥,你是不是也馬上要離開上海了?”李浩問道。
“我估摸着應該就在這兩天了。”程千帆點點頭。
他看着李浩,思忖着說道,“關於這次所謂的‘三巨頭’會談的地點,很可能在北平、天津以及青島之間產生。”
“當然,也可能在其他城市,不過這三個城市的可能性最大。”程千帆繼續說道,“其中尤以青島的可能性最大。”
李浩安靜聆聽。
“有了上次我們的人在南京刺殺汪填海的前車之鑑,這次汪僞這邊必然會更加警惕。”程千帆說道,“所以,我這次要更加小心。”
“我會盡量避免與家裡聯絡的,除非確有必要。”
“是。”
“還是不行。”程千帆搖搖頭,他又思忖一番說道,“如果我給家裡打電話說要出去公幹,那麼就說明這個‘三巨頭’會談不是在青島召開,至於說是在哪裡召開,你要牢記我當時在電話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答案就在字眼中。”
“明白。”
“如果我沒有打這個電話,則說明敵人的開會地點就在青島,所以我不需要打電話。”程千帆說道。
“嗯。”
“將我剛纔所說的意思,用你的理解複述一遍。”程千帆表情認真,沉聲說道。
“如果是青島,就不會有電話。”李浩想了想,斟酌用詞說道,“如果來電話了,則說明不是青島,要牢記帆哥所說的每一個字,答案就在話裡。”
程千帆點點頭。
“待到確認了地點後,讓桃子帶一隊人馬緊急去與我匯合。”程千帆說道。
“他們怎麼和帆哥你聯繫?”浩子問道。
“讓桃子在當地最大的漢奸報紙上刊登一則尋人廣告。”程千帆說道,“廣告內容就說尋找即墨四表哥。”
“即墨?”李浩不解,問道。
“一個地名,即刻的即,寫字的墨水的墨。”程千帆說道。
“最大的漢奸報紙上買尋人廣告,尋找即墨四表哥。”李浩說道,“帆哥,還需要更具體的交代桃子嗎?”
“不需要。”程千帆搖搖頭,“桃子很聰明,他知道該怎麼做。”
“是。”
“另外,我和桃子不在上海其間,特情處由你和豪仔一起負責。”程千帆說道,“除非遇到危險了,必須緊急作出反應,不然的話,我不在的時候,特情處一切以穩爲主,儘量不要有什麼行動。”
他看着浩子,“總之,鎮之以靜,安全第一。”
“以穩爲主,安全第一。”浩子點點頭,他不禁有些好奇問道,“帆哥,爲什麼只交代我,你現在還沒有離開上海,完全可以將豪仔、桃子他們叫到一起開會下命令的。”
“不行。”程千帆搖搖頭,他的表情有些嚴肅,“大事將臨,小心爲妙。”
他有一種直覺,經歷過數次刺殺的汪填海,此時猶如驚弓之鳥,會格外重視安全,很難說這一次敵人會多麼警惕,會採取何等程度的安全保衛措施和排查力度。
這種直覺曾經數次救了他的命,他無比相信這種直覺,甚至已經可以用迷信來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