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嚇了一大跳,頓時慌了手腳,急急忙忙又往回跑。
翠兒自然也聽到了,大驚失色下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兩人左右找不着藏身的地方,眼下逃也來不及,只好在灌木叢裡作一處躲了。
“公主,不會又……又是什麼對頭吧?”翠兒縮在身邊瑟瑟發抖。
高曖搖搖腦袋,卻也是陣陣發懵,那顆心“撲通通”的跳着,手心不自覺的早已滲出汗來。
這荒僻地方怎會突然有人來,莫非像翠兒說的,真有什麼人又找上門來,半路里徒生變故?
此刻既無徐少卿在旁,也沒有東廠的人護衛,這可如何是好?
耳聽着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喉嚨口,白白冒着冷汗,卻沒半點主意。
可自己再一聽,那腳步聲亂而沉厚,似有些隨意,竟不像是有人偷偷襲來的樣子。
她不禁又是一驚,難道也是恰好路過的人?
這念頭只是在腦中閃了閃,自己也覺不大可能,那緊張之情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比剛纔更甚了。
正在這時,只聽到腳步傳來的方向忽然飄出些“嗡嗡”聲,似是有人在說話,雖然聽不清在說什麼,但卻極其熟悉。
果不其然,須臾間,三個勁裝男子便從林子深處現了身,手頭按着雅間的雁翎刀柄,有說有笑的閒步而來,果然就是車隊中幾名東廠檔頭番役。
高曖和翠兒互望了一眼,暗自鬆了口氣,只盼他們快些離去,若是被瞧見,可真要尷尬死了。
沒曾想,那些人越是走近,話卻越多,腳步反倒慢了下來。
只聽其中一名番役忽然道:“葉大哥,小弟原以爲天下美女莫過於咱們京城,卻不曾想,這秣城的小娘們竟有過之而無不及,瞧來傳言果真不假,西北貧瘠之地倒是個養美人的地方,可也真是奇了。”
另一名番役接口哂笑道:“你小子剛入東廠未久,少見多怪,這也算得好?這些年咱們兄弟跟着葉大哥辦差,走遍大江南北,什麼標緻的小娘們沒見過?就說前年吧,咱們十幾個兄弟遠赴西域追拿逃犯,那地界的女子可真是,嘖嘖……”
那爲首姓葉的檔頭也笑道:“西域女子膚白貌美,那是出了名的,性子也……嘿嘿,不似咱們中原女子,矜持過了頭,當真乏味得緊。”
他頓了頓卻又道:“老子也算閱女無數,若單以容貌論,數第一的還是咱們大夏的雲和公主,只怕那些西域豔女中也少有人及,要是說起才情,那便更不用比了。所以說,還是咱們中原女子最讓男人稱心可意。”
先前那番役嬉笑着接口道:“對,對,葉大哥所言正是,雲和公主那分明是九天仙女下凡,哪像是爹孃生養的,只可惜如此這般美人居然去做了尼姑,可也真是……唉,這輩子若能與公主共度一宵,就算立時死了也值啊。”
他話音未落,屁股上便被那葉檔頭用力踹了一腳。
“他奶奶的,這話也說得?你小子敢是活膩了吧?若是叫上頭知曉,便賞你一刀,再送進宮去,到時慢說公主,什麼小娘們也讓你幹看着,挨不上邊兒!”
那番役揉揉腰胯,陪着笑臉道:“葉大哥息怒,咱這不就是私下裡過過嘴癮麼,像兄弟我這般人,便算再託生個十次八次,也沒那駙馬命。”
葉檔頭也知他不過是嘴上過過乾癮罷了,當下半怒半罵道:“行了,少在這兒扯皮嚼蛆,督主不在,那頭的人手也少,別真出了事,幾顆腦袋都不夠砍的,快走吧!”
三人步子稍稍加快了些,另一名番役忽然又開口道:“葉大哥,照你說,車上那小娘子是什麼來頭?怎的督主大人如此費心,這一大早便親自尋藥去了?”
葉檔頭斜了他一眼:“瞎眼的都瞧出來了,這還問個什麼?”
“嘿嘿,這不是覺得奇怪麼,督主大人向來不好這回事,合着滿京城連個宅邸都沒有,如今這是怎麼了?”那番役乾笑道。
之前那名番役跟着道:“你看督主大人是從寺裡翻牆出來的,想必是個美貌尼姑,要不然裹得那般嚴實作甚?”
“似這般太監配尼姑,也算是千古未有,奇葩在世。咱就是不明白,這太監去了勢,還娶妻養妾的做什麼?這不是放在身邊成天噁心自個兒麼?”
“呵,我也納悶,這太監對着女人,可怎麼個撩撥法,想來不過藉助些物事,過過乾癮罷了。”
兩人說着便淫猥的相視而笑。
那葉檔頭回身瞪了他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們兩個殺才想知道太監怎麼撩女人?有膽子的,回頭自己去問督主,再不成自己趴車瞧去,現在快給爺走路!”
那兩人不敢再說,暗自垂着頭,笑眯眯地跟在他後面快步去了。
翠兒稍稍直起半個身子,向外張了張,見他們早已走得遠了,這才吁了口氣。
上前扶起高曖,見她雙目低垂,面色潮紅,呆呆發愣,只道是羞憤得說不出話來,急忙安慰道:“公主莫惱,不過是幾個渾人,口舌招尤,着實可恨。咱們回去見了徐廠公,便叫他下令,拉了這三個混蛋的舌頭。”
高曖緩緩搖頭,輕嘆一聲,微微笑道:“別管他們,回去吧。”
言罷,便在這附近尋了個僻靜之處方便了,就起身往回走。
她特意吩咐翠兒繞了些路,好不叫人瞧出破綻。
回到車駕那邊時,葉檔頭和那兩個番役果然早已到了,見了她,面上都十分恭敬,卻似也沒瞧破什麼。
高曖不欲與他們多言,當即便和翠兒上了車,又把門簾掩好,只留小半扇窗子通氣。
她一進來便斜倚着木欄,呆坐不動,凝神望着窗外。
日頭漸高,融暖的陽光從那巴掌寬的地方射進來,只能瞧見白茫茫的一片,照得人有些眼暈。
翠兒倒了杯溫水捧到面前,見她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只得又放下了。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公主,奴婢早前說徐廠公怕是想和你……公主尚自不信,如今瞧瞧,連那些渾人也瞧得出,還能有假麼?若非如此,他爲何甘冒違逆聖旨的罪名,偏偏要帶你回京?這意思還不清楚?”
她說着,又湊近些,低聲問:“公主不會真要答應他吧?”
一個是自來清淡的失寵公主,一個是權傾朝野的東廠提督,兩人這般在一起,的確是惹人遐想。
高曖也聽說過宮裡的內侍宮人有結對食這回事,甚至連那些位份低微,無望被寵幸的妃嬪也可能被那些身居高位的內侍染指。
自己雖有個公主的封號,實則卻還未必及得上她們,所以在這丫頭看來,徐少卿這般救她自然不可能再有其它用意。
然而,只有她自己和徐少卿才清楚,他們兩個之間絕非是一個走投無路,只求脫身庇護,而另一個則趁機金屋藏嬌,只爲滿足那份禁忌的欲求。
自己和他之間並不是簡單的男和女,還有難以割捨的羈絆,有再也無法離別的牽掛,有刻骨銘心,但卻仍未明朗的情愫。
總之,他苦盡心力救自己,絕不是爲了逞一時之慾。
這一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更何況,他只是個奴婢,並非真正的男人,縱然已有過親暱之行,但那或許已是極致,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想到這裡,她不由笑笑:“你的話我懂,可現下既然已是如此,又能如何,難道我不依麼?”
“自然不能依啊,公主!”
翠兒不自禁地高聲了兩分,慌忙捂住嘴,朝簾門處望了望,這纔回頭沉着嗓子皺眉道:“公主怎的糊塗了?你是何等身份,便算是不得太后和陛下喜愛,總也是金枝玉葉,怎能由着那閹宦之人擺佈?這樣豈不辱沒了祖宗,還糟踐了自己?”
高曖扭回頭來,不免有些好笑地瞧着她:“這還真是奇了,起初我瞻前顧後,猶豫不決時,你不是還勸着讓我與他相交麼?怎的現下卻全變了?”
翠兒攥拳急道:“那怎麼一樣?起初公主在宮裡無依無靠,舉步維艱,奴婢自然要勸公主結交他這個有權勢的人,關鍵時刻也好保得平安。如今這算什麼?恕奴婢斗膽直言,這……若他真將公主藏在自家供養着,這便是對食啊。”
她越說越激憤,像是索性全豁出去了,略略一頓,便又道:“公主不知,那些個位高權重的公公都不是什麼好人,官兒做得大,權攬得多,自然是樹大招風,後宮朝堂上爭鬥下來,這心腸早就鐵一般硬了,只想着自己合宜,哪裡去管別人的死活?若是做了他們的對食,能有好日子過麼?好好的便還罷了,若是白日裡有什麼不順心,夜裡還不一股腦把氣都撒在女人身上。我早前便聽說過,有好些個做了他們對食的,後來全都被折騰死了。”
“……”
她聽她說到“折騰”兩個字,那臉登時便紅了。
這方面,她還是未經人事的小姑娘,至多不過一知半解,憑想象去揣測那兩個字,卻也鬧不清個所以然,因此也是好奇多於害怕。
同時也一再告訴自己,他雖算不上謙謙君子,但定然不會那樣的。至於白日在朝堂生悶氣,晚上便把氣撒在女人身上云云,想來更與他無關吧。
高曖暗自笑笑,也沒如何在意,便道:“成了,我懂了,且等回了京城再說吧。”
翠兒見她面色如常,似是壓根沒聽進去,正想在勸兩句,車外卻忽然響起兩聲輕咳,隨即便聽那冷凜的聲音道:“你出來吧,本督親自來照顧娘子。”
翠兒渾身打了個顫,怔在那裡,臉都嚇白了。
“沒聽見麼?”徐少卿又在外面叫了一聲。
翠兒擡眼看看自家主子,哪還敢多呆,慌忙哭喪着臉去了。
高曖也是一臉愕然,哪想到他竟突然出聲,似是早已在門外等着了,說不得已將她們方纔那些話全都聽在耳中,這可如何是好?
門簾輕輕撩起,徐少卿閃身而入,手中還端着一隻盛滿湯藥的白盞。
“廠臣,你……”
他將藥碗一放,靠到她身邊,垂眼望着她。
“公主願和臣對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