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之立在牀側，近乎擋去大半的光，甘蜜睜眼時也就沒被刺得發澀。
但仍有些發暈，比起視野裡闖入意想不到的人，她動作上的醒悟明顯比意識要遲緩。
看小姑娘洇着霧的杏仁眸漸漸變亮，宋慕之斂眸問她，“清醒點了？”
一句話讓她所有的認知徹底回檔。
甘蜜停滯了會兒，隨後乖乖點了點頭。
宋慕之似乎是在確認她到底有沒有清醒，復又問，“那我是誰？”
這不是挺顯而易見的嗎。
小姑娘眨了眨眼，“慕之哥啊……”
宋慕之逆着光的面容被熹微的亮襯得分明，雙眸宛若暗夜的河。
“知道現在幾點了，還不起牀。”他雖是在催促，但也沒有真的不耐。
話剛完，因爲被人帶着勁兒地拉扯着，他又配合地稍微彎了腰，兩人之間本來也不算遠的縫隙驟然被縮短。
宋慕之腿長，躬着身很明顯，甘蜜這才發現她的手還搭在他筋骨利落的手腕上，掌心被他虎口腕骨上的腕錶抵住，泛着點兒機械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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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覺到自己從剛纔到現在都在維持着這個姿勢，小姑娘像是碰到了燙手的山芋，利落地甩掉。
她乾脆半坐起來，磕絆地問，“幾、幾點了？”
宋慕之揚眉看她一眼，“你覺得呢，十一點多了。”
比起預想內的時間晚太多，從起初到現在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睡夠並且自以爲還算早起的甘蜜傻眼了。
居然都快中午了？！
“天……”
“我以爲。”
“再磨蹭就下午了，你不想吃飯？”
宋慕之難得這樣催人，擡手在她腦袋上敲了下，還要再說些什麼，目光轉眼往下落，不知道看到什麼，動作倏然一頓。
“我去樓下等你。”他斂下眼，擡腿朝着門外邁，繼而在快走到門邊的時候，腳步頓頓，嗓音壓得比以往要來得沉然，“被子記得蓋好。”
甘蜜聽了原本順勢就地起牀的動作停留在了半空中。
這一會兒要她起牀，一會兒要她蓋被子的。
那到底是要她起，還是蓋啊。
確認宋慕之走後，小姑娘小聲叭叭中又抻了抻胳膊，伸了伸懶腰。
削薄的涼意爬上腰側，她嘶了聲，連忙低頭。
而後發現自己從剛開始到現在，壓根就沒蓋被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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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甘蜜剛剛不僅沒蓋被子，睡裙還半卷着落在大腿靠近膝窩的那地兒。
在最大出界的極限上，那條警戒線頻頻地被她的睡姿試探。
也不知道剛纔宋慕之看到了多少……
許是夏天的熱騰因子近乎黏在了肌膚之上，小姑娘磨蹭着下樓前，雙頰倏然脹起，鼓吹着泛着淡淡的灼。
甘蜜沒賴太久，迅速地洗漱完畢後，很快來到樓下。
宋慕之坐在側畔的沙發上，拿着手機在說話。
一樓只有他一人。
甘鄞合這會兒不在她是知道的，但甘父甘母的半點影兒都沒覷見倒是件稀奇事。
甘蜜晃眼四周，湊到廚房那兒看電子屏，林叔李嫂剛好輪到放週末假，有事外出。
相比較初醒時的詫異和迷濛，甘蜜現在清明得很。
之前沒注意的疑惑便轉回了原地。
但宋慕之還在打電話，她不好打斷。
甘蜜動作放輕，宋慕之注意到了，邊攥着手機邊轉過頭來，視線鎖定住她，“好了？”
“嗯，不過你今天怎麼在這兒啊？”她老早就想問他了。
宋慕之朝着電話那端說了些什麼，“剛好你哥在催，讓他跟你說。”
甘蜜遲疑半晌，伸手接過電話，“我哥？”
不等宋慕之迴應，甘鄞合的聲音先一步傳來。
“咱們家的晨起王者，真睡到現在？”
“………”
好不想理人。
但該問的還是得問。
整件事其實說來不長。
昨天下樓吃晚飯的時候甘蜜在餐桌上繼續她那個起不起得來的話題，小嘚瑟勁迸起之餘還朝着甘鄞合吹水，甘鄞合被她弄得眼皮一掀：這可得說好了啊，你到時候要是起不來我把你直接掀起來信不信？
甘蜜完全沒在怕，腦袋晃悠晃悠把甘鄞合當透明人，篤定的小模樣直惹得甘父甘母發笑。
直到甘季庭樑音婉臨時有事必須趕往甘氏祠堂，在這樣家裡看起來沒人的檔口，夫妻倆一直以爲小女兒陪她四哥去了。
殊不知甘蜜沒能違背天性，在樓上呼呼大躺，睡得那叫個昏天黑地。
甘鄞合哪兒會真的讓她陪，隔日清早他車子的轟鳴聲倒是比旁邊洋樓的二胡聲還要早。
之後他一通電話打過來，說能不能讓甘季庭下午來公司的時候順便送個文件。
牛頭不對馬嘴講了個半天，樑音婉才知道原來甘蜜還在家，直接在電話裡把他給訓了頓。
“你不早說，這樣我們去祠堂的時候還能把你妹妹帶上，陳嫂今天也不在，中午誰給她做飯？”
“你們臨時去也沒和我說啊。”
甘鄞合一句「你們倒是高估她」喀在半晌，話到嘴邊到底沒說出來。
他表示很冤，但又不敢當面質疑甘父甘母在甘蜜真的能六點起來這件事上的盲目相信。
“我們也不知道今晚還能不能趕回去了，你妹妹電話又打不通，我給她發消息備註了。”
“那這樣吧，我看看能不能找個人。”
甘鄞合心中自有主意。
把人叫醒，順便讓甘蜜把他的文件送過來，剛好中午再一起吃頓飯。
兩廂解決，十分完美。
打着這樣的注意，他等得有些久，就又催了次。
“文件在我櫃子裡左邊黑色匣子的下邊兒，對，就是那一層，你知道的。”
掛了電話，甘蜜心下了然。
她掏出手機劃開屏幕，樑音婉給她發了不少消息。
大概是沒得到回覆，又撥了好多通電話過來。
而她睡覺前開了靜音，又睡得格外香，根本沒接到。
轉眼而來，甘蜜冥思之餘直接撞上宋慕之幽然探過來的眼神。
也不知道朝着這邊看了有多久。
她的心被這樣的注視撓得毛毛的，“慕之哥……”
“要不你就在這兒等吧，我還得上樓拿個文件。”
宋慕之應聲後，擡眼朝着慌忙上樓的甘蜜望去。
小姑娘的背影透着點慌亂。
待到甘蜜消失在轉角，宋慕之往後幾步，頎長的身子倚在半人高的桃木椅背上。
垂下眼眸。
倏然想到早上不小心碰見的畫面。
卷亂的被褥被踢得散開，小姑娘雪膩的膚襯在牀單上，晃眼招惹。
像是剛剛出水的荷藕，兩條細腿纖然筆直，涔着水似的，戳下便能逸出點清甜來。
更別提那樣馥郁而來，淡淡凝在室內的，她身上的味道。
柑橘味兒摻和着奶香，摻雜着縈繞在鼻前，一分一寸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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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鄞合在這兩人來的路上，提前在甘氏附近的一家店裡訂了包廂。
今天也是恰好，之前陳既攢的局他沒去，而宋慕之回國以後異常忙碌，近期才稍微空了些。
一直都岔開。
認真來說，兩人今天中午，算是多年好友正兒八經再聚的頭回。
叮囑着讓他們直接來酒店，甘鄞合這才稍微整理拾掇了下，趕赴過去。
宋慕之和甘蜜到的時候，包廂十分空闊，服侍生悄無聲息潛入，倒完茶布好碗筷又默默退下。
甘蜜隨意地拉開椅子，坐下來以後單手撐住臉，低垂着眼去玩手機。
居然就想起自己早上時候的模樣。
小姑娘停下晃動的腿，順帶着去偷瞄宋慕之。
他垂着眼，面容在青色茶霧中泛着冽然的質感。
這家鄞菜館是本地老字號，純古風，圓木桌中央放置假山流水。
碧綠嫋嫋，卻比不過他的輪廓。
這樣的線條其實很難用畫來表現出那種感覺。
可偏偏這種人，卻是在早上……
甘鄞合姍姍來遲推開門的時候，甘蜜鼓足了氣正在捏假花玩。
見到好久不見的朋友，他拍了拍宋慕之的肩，“沒法兒早抽身，來晚了，你倆這速度倒是比我還快。”
“那你下次可以再晚一點。”迎着甘鄞合疑惑的視線，小姑娘還在座位上，把剛纔捏着玩的假花一揪，“我們可以直接去吃晚飯。”
甘鄞合哪兒能聽不出來其中的埋汰，重重地敲敲桌子，“甘蜜。”
他還要說些什麼，宋慕之卻是在這個關鍵點插了話。
明晰指骨在桌面上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宋慕之催他，“點菜吧，菜單在你右手邊。”
還想討伐小姑娘的步驟被打斷，甘鄞合很快反應過來，“你們還沒點菜？”
他又唸叨了兩句，撈過菜單後站起來。
甘鄞合很忙，坐下沒多久就有電話嗡嗡作響，還是那種間斷不停歇的震動，估摸着來電的人沒有幾個也有一打了。
他要出去接個電話，把菜單先遞給甘蜜，“還是你倆點吧，我的隨你就行。”
等到包廂傳來關門聲，小姑娘下意識就去尋宋慕之。
大抵是她的視線過於灼灼。
惹得宋慕之擡眼望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裡又沒別人。”
還說呢。
這裡統共就他們兩人，還能有誰？
哦，多餘的那個“別人”現在正在外面接電話。
甘蜜也沒多廢話，直奔主題，“你早上……”
奈何說到一半還是喀住。
宋慕之身子往後傾靠在椅背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我早上怎麼？”
見他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小姑娘當即揚聲，“你早上有沒有看到、就看到那什麼。”
“看到什麼……”宋慕之沒有馬上回應，只是緩緩反問，“你是想我看到，還是沒看到？”
小姑娘有些傻眼。
這種事兒……還有想不想的？
“不行，你得說清楚了……”甘蜜還要說些什麼，包廂外側走廊隱隱傳來甘鄞合的聲音。
一旁的宋慕之顯然也聽到了，“你哥待會兒該回來了。”
他一副兩人在甘鄞合面前偷情怕被發現的語氣。
而她卻在這樣的情境裡無理取鬧。
甘鄞合再回來的時候，眼也沒擡朝着甘蜜伸手，“我東西呢？”
甘蜜哼了聲，把文件從包包裡惡狠狠地拿出來。
然後再小心翼翼又慎重地放他手上，“我沒弄皺。”
“知道了。”甘鄞合之前隨口提了下，小姑娘倒還挺細心，再擡頭的時候，才發現甘蜜的位置坐到最裡面去了，“你坐那麼遠幹什麼？”
“………”
總不好說，她因爲今早和方纔的事，刻意繞開了某人。
甘蜜吱嗚着隨便應付，“你們倆肯定要聊事情，爲了不讓你們打擾我專心吃飯，我主動遠離。”
小姑娘想着，伸出細嫩的胳膊，開始揪那一端的假花。
甘鄞合毫不留情地拆穿，“行，主動遠離，我看你就是想把這裡的花都給霍霍光。”
小姑娘理直氣壯擡眸，“你平時能找樂子我爲什麼不能找，我就霍霍個假花怎麼了？”
兄妹倆來回嗆了兩句，甘蜜剛要收回視線，卻發現旁邊的宋慕之嘴角勾了下，弧度極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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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到後半程，果然如她所料。
甘鄞合吃飯的時候多半在和宋慕之聊生意場上的事。
甘蜜能聽懂點兒，但實在不理解爲什麼會有人在吃飯這種幸福感爆棚的時候去聊商務。
她不願意在吃飯的時候想這些，拿出手機調視頻看。
甘鄞合看向宋慕之，“我聽陳既說，你最近有意向收購鄞城的一傳和二傳？跟宋氏與章年書社之間的合作有關？”
宋慕之應聲，“其實幾個月之前就開始接觸了，具體的事項現在合得差不多。”
甘鄞合嘖了聲，“那我可想不通了啊，都差不多了你最近還老往章年書社跑，陸老就不煩你？”
聽到熟悉的章年書社，甘蜜豎起耳朵聽，結果什麼也沒撈到。
這個話題很快又被帶過。
甘鄞合時間有限，吃不了多久就得離開，他下午有堆積的會議要開。
事實上，他剛從海外分部調回來，在處理完那邊的事務，按理說回甘氏只要兩級交接一下就好。
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甘季庭存心而來，事事從嚴，他這個副總經理還沒有之前在分部擔任執行總裁來得瀟灑自在。
出了包廂後，滯悶的炎熱攜着泥土的微腥捲土而來。
夏季天氣多變，今天陸陸續續下過好幾場雨，可眼下天色陰沉晦暗，長久飄散不去的烏雲滾滾囤疊着，將近處的風盡數捱到地面，呼呼地刮過，預示着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甘鄞合叫了人來接，示意甘蜜跟上來。
中途電話驟響，他沒多想，結果那端不知道說了什麼，成功地讓他眉頭緊鎖。
甘蜜踮起腳尖湊近去聽，被甘鄞合扣住腦袋。
原本他謹記着樑音婉的話，今天接下來的時候都要帶着甘蜜。
但眼下他實在抽不出空來。
城南那邊新建房產的地基因爲近來接連且斷斷續續的暴雨，積水嚴重。部分材料也遭殃，被泡得只能銷燬。
鄞城接下來又要進入梅雨天氣，後續情況怎麼預想都不會太好。
但這遠遠不是最關鍵，重要的是有人藉此機會，從前陣子就開始蓄意鬧事。
宋慕之對甘鄞合負責的一些事有所瞭解，當即提議，“你那邊需不需要我派人過去？”
“沒事，這個不用你幫。”甘鄞合搖搖頭，不知道想到什麼，又說，“我記得你下午是要去宋氏？”
宋慕之停頓片刻，隨後點頭。
甘蜜原先一直站在旁邊兩耳不聞窗外事。
可等到她迎向宋慕之倏而探過來的漆沉眼神，左眼皮不知爲何重重地跳了下。
“那你可能得幫另個忙。”甘鄞合看着宋慕之說。
下一秒，他提溜着小姑娘來到宋慕之面前，“哥們兒，幫我看個孩子？”
“等到了晚上我過來接她。”
話落還戳着甘蜜，把她往前推了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