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Honey Pot

近乎趕場的夜晚終於翻篇,甘蜜被無邊倦意肆虐沖刷,卸下所有思緒,這一覺竟是睡得格外沉。

然而這樣整夜無眠的香甜沒能維持太久。

在聽到窗外那陣伴隨着鳥啾一齊共響的二胡聲後,甘蜜半懵半醒間從牀側撈了個抱枕過來死死地按在臉上,企圖能消退點叨擾。

但一切好像是無用功,悠揚飄遠的彈奏沒了命地往耳廓裡鑽,半點不帶停歇。

她原本還計劃着要睡到昏天黑地不管任何事,結果忽略了院裡隔三差五便要早起晨練的人。

今天也是運氣不好,恰巧碰上了每逢週末必拉的項目。

將醒不醒中,甘蜜迷迷糊糊地想。

宋老的興致可真好啊,大週末的。

被這麼一打岔,原本還想再繼續入眠的渴望消退不少。

甘蜜難得在這麼早的時候清明,小姑娘癱坐在牀上發了會兒呆,隨後赤着腳下牀。

雖說假借採風實則去了酒吧這件事讓她至今仍有些隱隱的心虛,但歷經這幾天,甘蜜的創作欲難得爆發。

像是汲取水源的枝根,逐漸被填充,飽滿到戳一下就能逸出汁兒來。

她跑到衣帽間往裡的內置書房翻東西,輾轉之間桌板上便攤開各式各樣的筆記和畫本。

這些都是她各個時期靈感所至隨筆畫的存稿,常年累積下來,也有厚厚的幾疊了。

甘蜜之前得陸章年指導,經常描摹山水畫,被授予的相關知識和筆觸,也都和山水畫相關。她天賦頗高,有自己的風格,所以比起完全遵循既定畫法的那類,她的畫作天馬行空,寥寥幾筆便塑造出一幅世界。

但這樣用時忽長忽短的創作,經常叫人摸不着頭腦,也看不太懂。

好比這幾疊隨筆,都是日常生活的記錄,有些是格子畫,有些是散落的物體繪,有些則是隨筆雜作。

除卻近些年份的,部分紙張邊沿都泛了黃,好像依稀能覷見當年的稚嫩。

這上面存留的,都算是很珍貴的回憶了。

而相比較這些,她還有額外的存貨,放在一個還算活躍的微博號上。因爲風格獨特,也不常見,招攬了不少還算忠實的粉絲。

但甘蜜不怎麼發,有些畫作也是斷斷續續放上去,通常是隔三差五想起來了纔想起來還有個分享的平臺。

左邊拼拼右邊湊湊,倒也能全然記錄下她從以前到現在的所有。

小姑娘秀巧的指尖撂過桌案,從裡面抽出一本最新還沒填滿的畫本,牢牢地壓在這一摞的最上面。

原本只想着稍微記錄下最近的腦洞和靈感,結果這收拾自從開始就沒停下來過。

甘蜜順帶着,又把自己的大作給瞧了個遍。

難得的沉迷讓她近乎消磨了整個上午,連房門都沒邁出來半步。

等到被陳嫂熱情呼喊着下樓吃飯,甘蜜這才稍顯遲鈍地揚聲應下,將拖鞋隨意地趿拉好就匆匆地往樓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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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甘宅相比前幾天的冷清,要熱鬧點兒。

甘鄞合在甘氏外延的海外分部待了一個多星期,今天才從那邊出發抵達國內,隨後又馬不停蹄地去了趟甘氏,和甘季庭一起回的家。

乍一迎回來兩人,樑音婉明顯很高興。

還沒邁進一樓大廳就能遠遠聽見她輕快的嗓調。

甘蜜原本瞅見好一陣沒見的人,想着加快步伐小跑過去,但隨即她又想起前幾天甘鄞合絲毫不給機會的冷酷無情。

熱情歡樂悉數蒸發,頃刻間消失得一乾二淨。

一聲脫口而出的哥哥就這麼喀在半截,復又被生生地嚥了回去。

見甘鄞合朝着她這個方向看過來,小姑娘忿忿地哼了聲。

腳底的方向瞬間便打了個轉。

甘蜜繞過大廳去廚房冰箱裡拿喝的時候,甘鄞合正倚靠在不遠處的沙發旁,三言兩語將樑音婉哄得心花怒放。

眼瞧着甘蜜晃盪來晃盪去,也不拿個正眼瞧人,甘鄞合逮準機會揪住她的後領,直直往面前帶,“回家也不喊人,看不見我的?”

這樣近乎被桎梏住的姿勢突如其來又顯得非常沒有尊嚴,甘蜜小幅度地掙扎了下。

甘鄞合其實壓根沒用多大力,可看小姑娘兩眼憋得水汪汪,面頰鼓鼓撐起,死活不肯開口的模樣,手下驀地一鬆。

倏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甘季庭冷冽的視線在下一秒如約而至,仿若鑲了無數把小刀朝他飛來,“鬧什麼鬧?不喊就不喊,甘鄞合你都多大的人了?讓着點你妹不行??”

甘季庭久居高位,板着臉連連質問的模樣震懾力十足。

甘鄞合自然認栽,視線再撂向甘蜜的時候,小姑娘已經躥到甘季庭旁邊了。

一邊說着哥哥好嚇人,一邊還順帶從茶几上的瓷盤裡撈了根甘蔗啃。

瞧不出半點受到驚嚇的模樣。

甘季庭拍了拍自家女兒的肩膀:“待會兒吃飯的時候你坐爸爸旁邊,別理他。”

甘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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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嫂很快便布好中午要吃的菜。

甘鄞合在這期間鈴聲不斷,手機一直在嗡嗡振動,響個不停。

飯前的時候他起身去側廳接了電話,之後纔回來。

樑音婉看他終於落座,“誰的電話啊,重要嗎?”

“也不是誰,就陳既。”甘鄞合在甘蜜身邊坐下來,“說是今晚有局,讓我去,但我明天忙,就給推了。”

甘季庭關注的卻是另一方面,“什麼局要三催兩催?”

說實在的,他這個小兒子哪兒都好。

就是有些事上慣沒有個譜,這種局子去多了能明哲保身還好,若是任由自己放浪形骸,還是得收斂些。

“爸,你想哪去了,他們昨天那場我就沒去,還真不是什麼局。”甘鄞合給樑音婉盛了碗湯,“人打電話是問我知不知道最近甘氏集註下投的標杆。”

“那個是你哥在負責。”

“我知道,但陳既之前沒算好,白丟了個項目,總歸想要規避一下風險。”

甘鄞合吃得快,用完飯後也沒走,就這麼看着對面小雞啄米的甘蜜。

偌大的飯桌上徒留兄妹兩人。

大概視線過於執着,惹得小姑娘擡頭,用眼神示意疑惑。

“沒什麼,你吃你的。”甘鄞合活動活動手腕,“就是突然想到剛纔陳既跟我說的話。”

這樣倏然的一句,沒頭沒尾——

甘蜜握住筷子的蔥白指尖驀地一鬆。

她匆匆擡眼看向甘鄞合。

甘鄞合還在活動手腕,沒看她,像是覺得荒謬,語氣不算太好,“他說昨晚在金鼎那邊看見個和你很像的女孩,點了挺多女頭牌,旁敲側擊問我是不是還有個遺落在外的妹妹。”

“咳……咳、咳咳咳!”甘蜜一個沒防備,咳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甘鄞合皺眉,“喝個水都能嗆着?”

小姑娘咳完後繼續猛灌兩口水,連忙擺擺手表示不用管自己,盡力平復呼吸。

“他可能得做個開顱手術,看看裡面是不是裝的都是水。”甘鄞合冷笑,“荒唐。”

“………”

可能也並不是很荒唐,甘蜜在心中默唸。

她自覺說多錯多,識趣地不在這個話題上有所迴應,索性又低下頭扒飯。

“奇了怪了啊,你今天怎麼突然這麼安靜。”甘鄞合原本就覺得自家妹妹今天有些不對勁,見她這樣,又問,“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甘蜜想要快點結束,她憋得耳根子都泛紅,癢乎乎的,暗戳戳趕人,“你不是很忙嗎,吃完飯幹嘛不去休息?”

甘鄞合沒聽出來弦外之音,還以爲在關心他,“這麼說,我好像是有些累。”

他沒上樓,乾脆就在客廳裡待着。

甘蜜飯後也懶得動,佔據了另一邊沙發,半躺着,挺着吃撐的小肚皮消食。

午後時分格外閒暇,甘蜜拿起手機刷完消息,倏然看到一條推送——「那些年,你有沒有做過年少輕狂的事。」

她目光落在上面,沒點進去。

倏然轉頭看向甘鄞合。

“哥哥,你明天的忙是字面上的那種忙嗎?”

甘鄞合也在看手機,聞言頭也不回,“什麼意思?”

“我是在想,你會不會又像之前那樣——”小姑娘手肘躬着,細直的弧度半撐起臉,“表面上說自己要忙競賽,其實是飛到美國泡妞去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記得這麼清楚?”

“對呀,所以我覺得,你說的忙,也完全可以理解成瞞着我去酒吧的藉口。”

酒吧酒吧,敢情她還一直在想着這個呢。

之前拒絕了回,她就能惦記成這樣。

“………”

“你就這麼信不過我?”

甘蜜直接反問回去,“不然呢?”

還不是因爲他出爾反爾。

歷經種種的甘鄞合在她這邊的信任積分,已經趨近爲零了。

甘鄞合聽小姑娘這麼篤定,簡直是又氣又好笑。

他面不改色扯謊:“哦,那我也實話和你說了,我明天確實要去。”

甘蜜原本只是有些懷疑,眼下見他這麼篤定地確認了,反倒特別鬱悶,“你又在說反話。”

“也不傻啊。”甘鄞合覷她一眼,“不過這回可真忙,你要是實在不信,明天全程任由你監督。”

甘蜜原本只想質問質問,中途被利落地反轉,面子上屬實掛不過。

不過既然他這麼說了……

小姑娘杏仁眸閃着細碎的亮。

甘鄞合看她這副神情就知道她在打什麼小九九。

之前她就想看他平日裡是怎麼應酬的,亦或者是覺得,他的忙碌多少跟酒吧沾點關係。

甘鄞合從沙發上直起身,用手機在她小腦袋上拍了下,邊說邊往樓上走,“嗬,就算我答應了那你起得來麼,明天早上六點,你還在被窩裡呼呼大睡呢小公主。”

“六點就六點。”

甘蜜望着他的背影,她絕對起得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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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有些通俗的道理永遠能被後人不斷地證實。

早上六點的鬧鐘絕對是非人類的既定存在。

甘蜜被吵得腦袋要炸掉,天堂地獄模式交替,先前還覺得現處於光怪陸離的世界中,下一秒就又奔着夢裡去了。

她一鼓作氣直接摁掉。

世界果然安靜了。

甘蜜腦海中天人交戰,原本想要立刻起牀以此來保證不被打臉。

可她在這個檔口又憑白感知到一些熱意,細胞彷彿都被烘得張開。

昨晚的鄞城沒有想象中的熱,她上牀前特意多蓋了層薄被。

眼下卻成了安睡的阻礙。

小姑娘踢開被褥,等到舒爽的涼意拂上來,側着身窩了個舒服的姿勢,崴在枕間。

昏昏沉沉又睡去。

睡夢中有聲音掛在耳邊。

“起牀了,甘蜜。”

“甘蜜?”

在甘蜜的感知裡,她幾乎是前一秒入睡,下一秒就被利落地攫住。

她想矇混過關,結果那人在旁邊鍥而不捨地喊她,好像不起來就永遠不罷休。

她賴皮慣了,下意識以爲是甘鄞合來挑釁她起不來牀。

徑自拉住牀邊那人的手腕,開始胡攪蠻纏。

“哥哥……我認輸了。”

“我真的起不來嗚嗚嗚。”

這招有效,甘鄞合果然不再出聲。

她心滿意足間,想拉着哥哥的手臂再搖搖表示自己還想多睡一會兒。

那人的嗓線不再被削弱,徑自傳入耳中。

“甘蜜,看清我是誰。”

“……哥哥?”

話剛落,她還想再發出點什麼嗓音,卻發現怎麼也張不了口。

盛夏清晨的太陽裹挾着微稠的熱,攀爬着捻在肌膚上。

甘蜜藉由透過窗臺的光亮迭生和還沒消散的微倦,睜開眼來。

宋慕之那張好看的臉倏而出現在眼前。

“……!”

她驟然清醒。

此哥哥……非彼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