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保不住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的病房裡。腦子裡暈暈沉沉,迷迷糊糊。掙扎着睜開眼睛,入眼即是一片醒目的白色。

“怎麼樣?好點了嗎?還痛嗎?”看到我睜眼,一個五十上下的婦人十分緊張的靠過來。

這樣陌生而又焦急的一張臉,昏迷前的記憶,一點點的涌上心頭。

我被摩托車撞了,流了滿地的血,我給張致雍打電話,一連打了兩個,他沒接,後來我的電話又響了,我根本不能確定打給我的是誰。

我只敢確定,我沒死,孩子卻死了。那個沒成型的孩子,那個才兩個月不到的小黃豆兒,還沒出生就被判定了是個傻子,他的一生被命運賦予了悲劇的色彩。我想起我曾經也想過給他一條生路的,只是,還是無緣來到這個世界。

“沒事,孩子,沒事的,養好身體才最要緊。”婦人蒼白的臉色,異樣的嚴肅。她握着我的手,是那麼的涼。“先生有點事出去了,你喊我周媽就好,我會照顧好你的,你好好養身體,別傷心,別好怕啊!”

我面色平靜,痛到深處,反而什麼情緒都表達不出來。我不能忘記,最後一次見面,我們不歡而散。我恨他,恨到至極,恨他就算把我救回來了,卻保不住我的孩子。

我不知道,是該恨還是該念。

是該念嗎?若是一切都沒有發生,若是我們還是一對和和美美的夫妻。雖然不是很有錢,但是也足夠衣食無憂,我們會生一個寶寶,男寶或者女寶都好,相濡以沫白頭到老,兒女雙全是多美好的念想。

是該恨嗎?怨我怨我,若我聰明一點警醒一點,早點把他看清楚,哪裡又來這麼多悲劇呢?

我面容平靜,望着天花板。沒有眼淚,也沒有笑容。

“好好養着,你還年輕,這都是小事。”周媽握着我的手,溫柔勸慰。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表情太過沉重,導致她誤解了我的哀傷。“你放心,先生這麼多年身邊就沒有過女人,你是頭一個,他這麼看重你,一定會對你好的。”

“小事,是啊,是小事!”我跟着喃喃念一句,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如此哽咽。“我還年輕,才25,還年輕啊!”

“恩。”周媽笑着搭上了我的手背。

“什麼?你說什麼?”忽然,後知後覺的我騰地甩開周媽的手,尖叫起來。“先生這麼多年身邊就沒有過女人?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啊!先生私生活很簡單,除了你,的確是沒有女人啊!”周媽看了我一眼,大驚小怪道。“哦,簡小姐除外,不過,簡小姐跟他已經不可能了。”

簡小姐?一個簡小姐,讓我瞬間明白了這個先生指的是誰。

是他?竟然是他!陪伴我生命流逝的人,竟然是他!

張致雍,我們註定,水火不能再相容了,我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淚,從眼角滑下來。

好久,門外傳來風風火火的腳步聲,剛剛纔唸到的張致雍,竟然站在我門口,杵的像一座山一樣。

“佳佳。”一看到我,他眼圈發紅,一開始還有些猶凝,好一會兒,衝了過來,蹲在我身邊,想要握我的手。

“滾。”我猛然甩開他,怒吼道。

“我來晚了!”他撲在牀沿,眼睛裡晶瑩瑩的,竟然是淚。

“滾!”我的牙縫裡,照舊擠不出第二個字。

“我錯了,真的錯了!”他擡起頭來的時候,竟然熱淚縱橫。“那是我的孩子,真的是我的。”

“我再說一遍,滾!”清脆的巴掌聲,一下一下的,砸在他臉上,開出一朵朵沒有血色的嫣紅的花兒。“不是你的,本來就不是你的,那是單政的孩子,沒了沒關係,正好離婚呢,我還年輕,還能生出更多健康的孩子,跟他,跟單政...”

“騙不了我。”張致雍緊咬嘴脣,死犟死犟的神色。我也曾瞥眼去看他,卻發現,他的目光,竟然是平靜的。或許他認爲,只要他來求一求,哄一鬨,我會跟他回去吧!

“別離婚,別離開我好不好。咱們十三年的感情,我保證,對你比他對你還要好。”說着,他擡起頭,滿眼的戾色,望着門口的方向。

“我都不知道,張總除了喜歡騙人,還喜歡反反覆覆。”忽然,門口傳來了單政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單政已經回來了,就站在門口。

“求你了,我累了,放手吧!”我累了,真的折騰累了,什麼都不想聽了。我看了看放在牀邊的那個帶着血跡的包,掏出了離婚協議書,放在他面前。“簽字吧!我想清楚了,除了錢,我什麼都不要。五千萬沒有,三千萬也行,再少就不可能了。我已經把我爸的公司賠了,再少,萬一有一天我去了,到了下面我都沒臉去見我爸了。”

“好,這敢情好。”張致雍還沒來得及發話,單政就衝到我面前,激動的握住了我的手。她的眼裡,是盈盈的笑意。“三千萬,對我來說不算多,做嫁妝就足夠了。你放心,嫁給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我更是正直之人,不會騙你家產,不會分開了都不肯給你一點兒好。”

這樣的諷刺太直白,張致雍的臉色一下子便白了。

“別離婚,別離。”他沒說其他的話,只不斷的哀求。

我無力的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但我下意識的想到,是他不願意付我五千萬的現金。

我搖搖頭:“不,我只想離婚。”

我沒想到,他聽到這話,居然撲通一聲,給我跪下了。

他跪在我面前,聲淚俱下:“佳佳,人都說少時夫妻老來伴,咱都一起走過了十三個年頭,誰還不瞭解誰呢,你怎麼又能肯定以後遇到的會比現在更好呢!夫妻,還是原配的好啊!佳佳,你覺得啊!”

說完,他哭的一塌糊塗。就好似,真的很後悔似的。

“對不起,求你原諒我。”張致雍說着說着,哭了出來。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被子上。白色的薄被,暈開了一點點溼意。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傷心,我只知道這樣的淚,是真的。

任何人,但凡是女人,哪怕是已心生絕望的我,聽到這樣的哭泣,也免不了的難過。

我的肩膀微微的抖動,這樣的單薄的身子,弱不禁風。我問他:“我最後問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

“好。”他的眼睛裡,是竊喜的光。

“這是你的第一個孩子?所以你這麼傷心?這麼想挽回我嗎?”我看着他,面色平靜。這個問題,我設了個陷阱,哪怕決定要離開了,我還是想得到一個答案,哪怕只爲了我那個逝去不久的小黃豆兒。

“不是,我傷心,是捨不得你離開,發生了這麼多事,我這才知道,我離不開你。”他挪着膝蓋向前一步,他的眼裡,滿是希冀的光。

“哦,這就是說,你回答了後面一個問題,這不是你第一個孩子咯?”

“不是,哦,是。”他搖了搖頭,更着急了。“你糊塗了吧,我又沒有子女,這怎麼不是我第一個孩子?”

我又問:“真的是第一個嗎?你確定?”

“恩。”他給了我最堅定的回答。

“可惜,他卻不是你的孩子呢。”我定定的看向他,不怒反笑。

我煩躁不已,厭惡的臉色不改,朝單政搖搖頭,揚揚臉,擠出一個笑臉來。“我願帶我所有嫁給你,如果你願意娶我的話。不過,現在,你先幫我把他弄出去行不行!”

“這個好辦!”單政狡黠的笑了,朝後面一擺手,進來兩個彪形大漢。

兩大漢光看體格,就健壯得不得了,他們走過來,直接把張致雍架起來,丟了出去。

“佳佳,佳佳...”張致雍還在那裡喊,我,卻不想再多聽一句了。

“那我也先出去了。”周媽站起來,眼裡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笑意。

他一走,單政朝門口看了看,又看了看我,這才走上前來。他坐在我牀邊,這麼近,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你幹嘛?剛剛說嫁給我的時候,不是很大膽嗎?”單政朝我瞥瞥眼,眼裡是我看不清楚的笑意。

“我要嫁,那也要你娶啊!”我縮了縮肩膀,硬撐道。“剛纔不是做戲嗎呢,我這還沒離婚呢,你一單身王老五,還是跟我保持距離的好。”

“晚了。”他從椅子上起來,再向前一步,一下子坐到我的牀沿。他離我那樣近,他的手掌擡起來,我卻嚇得無端的後退了一步。

“怎麼?”他臉上的笑容頓住了。

“我還沒離婚,還是人妻。”我搞不清楚他什麼意思,沒敢看他臉色,咬牙回道。

“我就喜歡人妻,成熟有味道,不行嗎?”他又笑了笑,手向前伸,我避無可避,他粗糙的大掌,撫上我的臉頰。

“別這樣,別鬧,別捉弄我。”我揉了揉發痛的眉心。“我已經這麼壞了,別煩我了行不行?”

我都不敢去想他這樣有什麼目的,我潛意識裡明白,就我這姿色,我這身份,還有我這一大堆的破事,他對我,肯定只會動機不純。說不定,真的是爲那幾千萬的嫁妝呢,我想。

房間裡良久無動靜,再睜眼時,卻只看到他的大掌,停在我的眉心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