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既然聊到了何瑾,姚璟不由有了興趣:“先生,那何瑾不過一黃口孺子,就算家學淵源,也不至於令先生如此器重吧?”
陳銘一聽這話,當即心頭有些苦笑:大老爺,你是還沒見識過那小子又多鬼多精......那熊孩子,屁股上粘根尾巴就是猴兒!
“大老爺有所不知,老夫也曾將此案同他說過。那探訪那些城狐社鼠的主意,就是他幫着想出來的。”
“雖然眼下仍毫無頭緒線索,但也不能說他的方向就不對。至少老夫覺得,他對這案子,是很有些想法的......”
“哦?.......一介十四歲少年竟能想到這些,殊爲不凡。”
姚璟捋着光潔無須的下頜,不由興趣更濃,喚過身旁的長隨吩咐道:“你去刑房將那個何瑾喚來,本官倒想聽聽他是否真的有想法。”
長隨聞言便下去了。
可不一會兒,他就面色奇怪地回來了,道:“回大老爺,何瑾被汪司刑發了刑票兒,被打了十大板子,已暈着被擡回家了.......”
“什麼?”姚璟聞言先是一愣,隨後又搖搖頭,遺憾地望着陳銘道:“先生,看來你也有走眼的時候。縱然這何瑾有些智計,可若頑劣不聽驅使,又有何用?”
陳銘立時表面裝出一副懵然不知的模樣,順着姚璟的話答道:“大老爺所言極是,必是這何瑾恃智而驕。如此心性,不堪大用啊......”
但說着這話的時候,他卻揹着姚璟,偷偷向那長隨打了一個眼色。
長隨會意,當即囁嚅着說道:“大,大老爺,事情好像不是那樣的。據衙門上下的人都說,是汪卯明刻意整何瑾,剛上來就讓他完成積年老吏三人的卷宗。何瑾完不成,結果就慘遭笞罰。”
“這?.......”姚璟濃重的眉毛不由蹙了起來,問道:“那汪司吏爲何要如此?”
“據,據說是十幾年前舊的恩怨了,當初何典吏與汪司吏一同追求崔氏,結果何典吏抱得美人歸,汪司吏便念念不忘。這十幾年來,他處處打壓欺辱何典吏。如今到了何瑾,汪司吏更......”
“混賬東西!”姚璟聞言不由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道:“本官上任後便看過刑房的卷宗,那汪卯明顢頇無能、敷衍懈怠,比之何保差之遠矣!”
“想不到,此人還如此心胸狹隘、睚眥必報......”姚璟越說越氣,憂慮不已:“刑房落在這等人手中,那還了得?!”
姚璟氣憤填膺,當即便要吩咐長隨將汪卯明喚來,狠狠訓斥一頓。
可不料,陳銘卻阻攔道:“大老爺,此事不妥。這笞打何瑾一事,汪卯明縱然是有意整治,也會狡辯成是在提攜愛護何瑾。”
“大老爺爲了此事而訓斥,一來有些師出無名、自降了身份;二來,反而會給何瑾帶去麻煩。”
姚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自然明白陳銘所言不錯。不過,他隨後雖默默無言,但在心裡,卻已紮下了一根對汪卯明不滿的刺。
陳銘則小心地看了一眼,姚璟眼中的那一抹陰翳,不由對那個十四歲的少年,升起一絲說不清的敬佩:何瑾啊,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工於心計的妖孽!
毫無疑問,此刻陳銘的所作所爲,都是何瑾在幕後交代。
職場如戰場,何瑾深深知道在這場戰爭中,只贏得底層同事的同情,是永遠不可能獲得勝利的。只有籠住比敵人更有權力的高層人物,纔有一戰功成的可能。
當然,這個過程是漫長的,是需精心經營的。但也正因爲如此,他纔會從現在便開始佈局......
只不過,他沒想到這又一次的用力過猛,倒讓陳銘的看法徹底改變了:嗯......那小子如此滴水不漏、心智果敢,可非一般人物吶,遲早會一飛沖天。
幸好,自己沒有成爲他的敵人。值他龍遊淺灘之際,還是多多結下一份善緣爲好。
想到這裡,陳銘突然便不想在後衙呆了,直接拋棄了堂堂一州的堂尊,向何瑾的家中走去。
到了何瑾的裡屋,便聽到何瑾正在哎呦哎呦的叫喚。
陳銘進去掀開何瑾的被子,仔細看了一眼那上了藥粉的屁股後,不由撇嘴笑道:“行了小子,別裝了,你騙騙其他人就行了。老夫當了二十年的師爺,還看不出皁隸班房的這點門道兒?”
“你這板子,是衙門裡手藝最精的老吳和老宋打的,瞧着血淋淋的,其實只是最輕的皮外傷,屁事兒沒有。”
說着,陳銘甚至還輕拍了一下何瑾的屁股,道:“就你這正長身體的年紀,明日說不定就能行走自如了。”
“皮外傷也是傷啊,還是很疼的......”何瑾這個尷尬。但以他的厚臉皮,隨後便跟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問道:“大老爺那裡的眼藥,師爺給下了嗎?”
陳銘點頭,道:“嗯,大老爺那裡的耳旁風,老夫已經吹過了。明日排衙的時候,大老爺就會宣佈快班和刑房,一同辦理嚴秀才案子的事兒。不過......”
頓了一頓,陳銘不由蹙眉問道:“不過你小子,可有十足的把握能破得了這案子嗎?莫不要費盡了心思,結果卻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何瑾聞言,不由面色也認真起來,沉聲道:“陳師爺,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計策?如今汪卯明要整我,我只能如此搏上一搏!”
陳銘聞言,不由深深點頭:“嗯,你小子,是個人物兒!”
“既然如此,明日老夫再在大老爺那裡,爲你說上兩句好話。言你輕傷不下火線,一心要爲衙門爭光。這樣一來,就算你最終沒破了這案子,也是能在大老爺心目中加分的。”
“多謝陳師爺了。”何瑾起身,在牀上向陳銘施了一禮。
陳銘趕緊扶住何瑾,言道:“你我之間,切莫說什麼謝不謝了。單是這火炕的生意,老夫已從沈家那裡,得了五十兩的預支紅利。”
“今日老夫就琢磨着,家裡是不是要僱上一個小廝、一個老僕.......這一切,都是你小子給老夫送來的啊。”
何瑾一聽這個,不由搖頭,道:“機靈的小廝僱就僱了,老僕就算了。要我說,還是僱個廚娘爲好,一來能給家裡添些煙火氣,二來,說不定陳師爺還能老樹發新芽呢?”
陳銘聞言不由大窘,笑罵道:“你這小子,以後還不知要禍害多少家閨女!”
可嘴上這樣說着,心裡卻已認同何瑾觀點了:是呀,有錢了僱個好看手巧的廚娘多好,僱什麼老僕呀!......果然呀,這男人不分老少,有錢就變壞,真是一點都沒錯!
心思一活泛後,陳銘又漫不經心地陪何瑾閒聊一會兒天后,就火急火燎地跑牙行僱傭小廝和廚娘了。
何瑾也沒事兒幹,等老孃回來後,又裝了一下慘,可把老孃給心疼壞了。
就連晚飯,老孃都親自端到了牀邊,差點還要喂何瑾吃。很讓這位沒怎麼嘗過母愛的穿越者,深深感動了一把。
當然,假如後來不是晚上起夜,被老孃發現他原來能下牀行走,那就更完美了。
於是,第二天起來,端到牀邊的早飯就沒了。
並且,非但母愛沒了,老孃也沒了。
何瑾知道,閒不住的老孃這時早早上工了。他一個人隨後熱了早飯吃罷,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門,向着衙前街的醉東方酒樓走去。
嗯,在這個穿越的起點之地,他需要一場美妙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