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晚霞回到城裡,馬背上的何瑾不由升發出,那麼一絲絲的感悟:唉......人類就算再超脫動物之上,有些屬性還是改變不了的。
比如,悶在一個環境裡很久後,突然出去放放風,還跟美麗的異性來點小曖昧,心情就會隨之變得很放鬆、很愜意。
尤其,像自己這種還帶點哈士奇屬性的,更是得沒事兒撒撒歡兒。
不過,人之所以超脫動物之上,就是因爲有思想、懂自制。不會讓散漫的慾望,毀了重要的人生目標。
於是,想到這裡的何瑾,面色一下就苦了:因爲他的計劃安排,是以後每天晚上都要學習八股文的......
到了家中吃着晚飯,他的神情便又漸漸變得悶悶不樂了。畢竟,明知是臭狗屎還要去嚼的破事兒,換誰都不會樂得一蹦三尺高。
崔氏今晚不時悠悠地擡頭看幾眼何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過,最終她還是什麼話都沒說,任由何瑾回到房間攤開了書本兒。
待讀了大概有一炷香時間後,崔氏拿着一些紙張,來到了何瑾跟前。
看自己兒子一副全神貫注、又愁眉苦臉的樣子,她不由開口道:“瑾兒,你這般有志於學,娘心甚慰。然......”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何瑾又是一副癡呆的模樣,絮絮叨叨地言道:“有志於學,語出《論語?爲政》,原文是‘吾十有五而志於學,古者十五而入大學。心之所之謂之志。此所謂學,即大學之道也。’”
崔氏聞言,不由娥眉突突直跳。
可沒等她再度開口,卡了一會兒的何瑾又接着道:“《論語集註》裡,程子曰:孔子生而知之也,言亦由學而至,所以勉進後人也......”
一口氣,將原文和集註的內容,全都背了下來。何瑾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如釋負重。又蔫呆呆地對着崔氏嘿嘿一笑,聲音跟傻公雞啄到了米堆一樣。
這一下,崔氏的面色再沒有憤怒了,而是無盡的哀傷。
看着眼前這個着了魔怔一樣的傻兒子,面色疲倦、神情沉滯。再不復之前那種清新秀逸、神采飛揚的風貌,她不由感覺心頭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憋得異常難受。
終於眉色一凝,崔氏似乎下了什麼決心,陡然起身一拍桌子道:“兔崽子,你學這等狗屁東西有何用!”
“真正論起死記硬背來,你連月兒都比不上!......娘之前就跟你說過,千萬不要鑽了牛角尖兒,可你現在到底是要作甚!”
何瑾猛然一驚,嚇得魂兒差點都飛出了身體外。隨後看着老孃怒中含悲的模樣,不由按下了火氣,安撫道:“娘,你別鬧......”
崔氏聞言差點就炸了,都不知到底該怎麼辦纔好。
可何瑾卻不急,而是緩緩解釋道:“學這些東西於我而言,的確沒什麼用。”
“可這時代就是這樣,不通曉四書五經、朱子集註,就沒法兒寫八股,不會寫八股就沒法兒科考,不科考就只能一輩子窩在磁州城裡......”
見兒子還算基本清醒,沒徹底走火入魔,崔氏纔算暗暗鬆了一口氣。
不過,心中的隱憂讓她還是難以鬆懈,隨後悠悠開口道:“瑾兒,難道你以爲讀了這四書五經、朱子集註,便能寫出一篇好的八股文,於萬千學子中脫穎而出?”
“當然不可能......”
何瑾很有自知之明,道:“兒子只希望能考個舉人,便有機會走走門路,從‘大挑’中混個一方父母官。”
“若是僥倖能得個三甲進士,便是最好不過了。至於說金榜題名、蟾宮折桂這等美事兒,是想都不會去想的。”
“假如只是這樣......”崔氏再度嘆了一口氣,隨即用很古怪不願的口氣,道:“那假如爲娘告訴你,寫八股其實也有終南捷徑,你會有何感想?”
何瑾聞言,頓時雙眼一亮。
但隨後,那眼神兒就黯淡了:“娘,你別鬧......兒子問過師父和韓訓導了,想寫好一篇八股文,沒個十年八年功夫是不行的。而且,自己也苦思了七八天,發現這八股文真的無懈可擊。”
“哼,你的確聰慧伶俐。但總不會狂妄到認爲,一人七八天的苦思,能敵得過全天下讀書人百年的摸索總結吧?”
一聽這話音兒,何瑾不由狐疑道:“娘,你真有法子?”
“當然有。”崔氏跟做賊一樣靠近何瑾,小聲地說道:“瑾兒,你想過沒有,八股文無論多苛難繁瑣,可終究只是一篇文章。”
“你現在已經懂了它的格式,只需反覆揣摩考官的文風,然後再選擇一些詞句尖新、中正平和的範文,日誦數篇。待長天日久、勤加練習,便可熟能生巧,下筆如有神。”
何瑾聽得目瞪口呆,但隨即便明白過來了:“娘,你的意思是‘吟得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偷’?”
“不,八股文比作詩還簡單。”崔氏聞言冷笑,道:“作詩必然要有感而發,可八股文一切都以朱子集註爲圭臬,一知半解或根本不懂都沒關係。”
“只需腦子裡有大量的範文詞句積累,到時候移花接木,連綴成文。只要文可對題,格式就絕不會錯,文采和內容也有保證。這樣的八股文,肯定是可以得高分的。”
何瑾聽後,整個人只覺腦中有一道閃電劈過,立時將無盡的黑暗撕開幾道光明:自己這老孃,簡直就是......嗯,就是及時雨啊!
雖說這法子投機取巧了些,但絕對夠實用。
畢竟,朱子只給四書做過注,四書加起來也沒多少句子,適合出題的更是不到一千句。翻來覆去,萬變不離其宗,題目也就那麼些個。
而且最大的好處,便是這樣一來,只走腦不走心,自己不用再忍受八股文的思想摧殘。扔掉了思想精神包袱,走向了通往功名的終南捷徑。
可驚喜之餘,一個大大的疑惑,不由隨之涌上了心頭:“娘,這等好法子,你是如何知道的?”
崔氏的目光不由開始躲閃,道:“這,這又算不得什麼大秘密。在江西、杭州那些文教興盛之地,不少官紳鄉宦其實都知道。只不過,他們都想着越少人知道越好,各家自然不約而同地瞞下了。”
何瑾點點頭,心下默然,這年代沒有網絡沒有報紙,人們的生活十分閉塞。
那些只知道閉門苦讀,從不參加省城文會之類活動的貧寒士子,根本無從知曉這些門道。只能硬下苦功夫,卻難免吃力不奏效,很多便因此讀成了書呆子......
只不過,老孃的回答明顯避重就輕啊。嗯......江西、杭州文教興盛之地,老孃難道是那裡的人?
何瑾也知不能逼得太緊,又轉移話題道:“那師父也是江西人,他爲何不跟我說?還有,娘既然也知道,又爲何不早點兒說?”
崔氏這下就面色一赧,無奈道:“還不是你這皮猴子跳脫孟浪,死讀書也能磨磨性子......沒想到你真心辦一件事兒,就那麼投入認真,娘這不才怕你走火入魔才說了。”
何瑾還能說什麼?
只能鬱悶地拿過了老孃手裡的紙張,道:“這些就是娘選好的範文?......兒子今晚便揣摩一番,看看能不能寫出一篇八股文來。”
這一夜,何瑾感覺如獲新生,心無旁騖地開始了新一輪的學習。
只不過,他不知衙門的後院兒裡,姚璟正拎着一根鞭子,上面竟然還帶着幾根倒刺兒,惡狠狠地說道:“皮猴子,爲師待你明日來衙門時,一定要好好試試你的皮有多厚!”
“哼,教不嚴,師之惰......不好生向學,還敢縱馬逃課、貪財好色,看來不打是萬萬不行了!......”
這一夜,姚璟心頭怒火中燒不止。
在院兒裡用心演練了一圈兒鞭法後,才心滿意足地回去睡覺了。只等着明日的朝陽,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