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除夕，滬江這座東海之濱的華夏一線城市，也籠罩在了溼冷的初雪中。
浦東，張江高科園裡到處是一片死寂。絕大多數的互聯網公司，都已經提前放假了，有些甚至提前了半個月——代價是沒有年終獎。
互聯網寒冬的烈度，絲毫不遜於氣候的嚴寒。
只有極少數逆流而上、涉足娛樂產業的互聯網公司，還在堅持加班。
盛達網絡，總裁辦。陳天喬擰着眉頭，看着窗外的雪景，對自己經手的網絡遊戲“龍族”的前途，頗爲忐忑。儘管年終的報表還沒出來，但通過每天的零星數據，他就能感受到遊戲的運營沒有他預想中的那麼好。
尤其是比不上僅僅先進場的同行“傳奇”——兩者收費的時間差，連一個月都不到，按說不該有那麼明顯的先發優勢。
“陳總，這是您要的報表。”女秘書把一份文件放在他案頭，然後畏畏縮縮地退了出去。誰都不想惹到心情不好狀態下的陳天喬。
陳天喬翻開文件，掃了一眼最重要的幾個數據。
“怎麼還是5萬充值用戶？寒假第一天就4萬了，後面壓根兒沒怎麼漲啊。”
他心算了一下，龍族爲了追趕先發的“傳奇”，可是推出了35塊包月的模式的，按說對於在線時長較爲空閒的骨灰級玩家應該更有吸引優勢。
公測的時候，也勉強衝到過10萬人同時在線的峰值，註冊帳號數量和傳奇一樣過了百萬。可惜眼下實打實的營收數據告訴陳天喬：客戶的付費轉化率實在可憐。至少90%玩過公測的玩家，在收費之後都放棄了這款遊戲。
眼下不過是2001年，國內可不存在後世那些“免費網遊”。任何一款遊戲，公測結束都是要收點卡的，不存在“連續遷徙的職業蝗蟲玩家”。所以“收費就棄遊”這種現象，絕不是因爲玩家跑去玩別的還沒收費的遊戲了，肯定是“龍族”本身有問題。
幾個月前，他爲了拿下聲名赫赫的“龍族”，花費的代價可遠遠比顧誠拿下“傳奇要高”——陳天喬出了300萬現金，還出讓了40%的淨利潤分成給東夷方面的軟件開發方，還讓灣灣公司宏基戲谷入股了他的盛大網絡，佔股40%。
換言之，就算“龍族”大賺特賺，未來的一切收益裡面，他陳天喬以及盛達原有持股的老兄弟們加起來，也不過才佔36%的好處。
就這樣“喪權辱國”地“割地賠款”，都還沒做到大賺。
5萬多付費用戶，在寒假的前10天，只爲盛達帶來了大約200萬人民幣的營收收入而已。加上這個遊戲是賣月卡的，很有可能後面20天的收入還不如前10天。
陳天喬估計，如果他不做點兒什麼，哪怕算上後續的攀升、網遊口碑的普及，“龍族”未來能夠帶給他的穩定營收也不過是每月500萬、一年6000萬了。
刨掉三分之一的硬性成本、兩成的宣發費，一個月純利潤絕對不到200萬。東夷人分走四成，灣灣大股東再分走四成，他和老兄弟們能剩下70萬純利就差不多了。光收回前期的一次性投入，就得一年時間。
誰知道一款網遊的爆賺壽命有多久？
看着鄰市的“傳奇娛樂”吃香喝辣、第一個月就獨吞三四百萬純利，陳天喬怎麼都不甘心。
“不行，這樣絕對不行。”陳天喬雙眼滿是血絲，把報表從頭到尾反反覆覆看了三遍，最後抓住一個問題，“爲什麼三四線城市的公測用戶轉化率這麼低？難道是因爲點卡充值渠道下沉不夠？聽說顧誠在搞那個‘網吧老闆代充值系統’，咱要不要也跟風山寨一個？”
陳天喬的腦子還算活，又敢賭，當下便打了個內線電話，把他老婆羅纖纖喊來商量個事兒。
盛達網絡的管理層也是典型的夫妻檔，陳天喬做ceo，管戰略，抓大方向；羅纖纖做coo，抓細節。就跟幾年後的扎克伯格/雪莉.桑德伯格組合差不多。
“怎麼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遊戲不是盈利了麼。”羅纖纖進門，一看見陳天喬憤懣的表情，便用心地勸說開解。
陳天喬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我準備也模仿傳奇娛樂的策略，山寨一個網吧老闆代充值系統，你覺得怎麼樣？目前龍族在三四線城市的付費用戶轉化率太低了！咱在京滬廣深的轉化率是不弱於傳奇的，就是次級市場上吃了大虧！”
羅纖纖蹙了蹙眉，憂慮道：“會不會太冒險了？咱這方面一點技術積累都沒有。開發至少要幾個月，推廣成本肯定也不少——聽說傳奇娛樂每個月在代充值系統上花的營銷費就要百來萬。”
“那你覺得呢。”陳天喬一陣煩悶，掏出一根雪茄，當着妻子的麪點燃，猛抽了一口。
看着年輕美貌的妻子，陳天喬總能冷靜下來。羅纖纖的言語，每每讓他想起當初他們最苦的日子：兩年前，26歲的他認識了24歲的應屆生羅纖纖，相戀兩個月就火速結婚，然後火速創業開了盛達。當時他窮得連擺酒和買婚紗的錢都沒有。
眼下再苦，難道還能比當初更苦？
羅纖纖軟語溫言地勸說：“天喬，做人切不可忘了初心、貪多務得吶。一年前，你有200萬就心滿意足了。眼下再熬一年就能徹底收回前期投資、熬兩年咱就能當千萬富翁，你卻不甘心了？要是運氣再眷顧我們些，能讓龍族這個遊戲火三年都持續有人玩，我們就是億萬富翁了。”
陳天喬嚥下一口苦澀的唾沫，思想掙扎了很久，狠狠地一拍大腿：“要是沒傳奇娛樂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對比，一年賺千萬我當然滿足了。但現在被這麼比着，不甘心吶！”
羅纖纖想了想，換了個說法：“那這樣吧，即使你堅持那麼做，咱也可以先小範圍試點一下，挑幾座目前紙質點卡渠道落後的三四線城市，推個幾百家網吧，看看轉化率如何。效果好咱就學傳奇、每月百來萬地砸營銷費；要是效果不好、對銷售數據沒啥幫助，就歇了這條心吧。”
陳天喬焦躁地突出一串菸圈：“你們這些個女人吶！就是頭髮長膽子小！這種搶先機的事情，試個點就拖兩三個月，別人早把空白市場佔領了！”
“那你說怎麼辦！你每天就滿腦子大戰略空想，知不知道公司現金賬上有多少可動資金供你折騰？知不知道多少銀行的信貸部經理好幾次指着我的鼻子問：不是聽說你們盛達盈利了麼？怎麼越貸越多越貸越多！”
羅纖纖說着說着，竟然哭了起來，對丈夫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深惡痛絕。
陳天喬終於被整得沒脾氣了。
羅纖纖哭完，抹抹眼睛，嘆了口氣：“這樣吧，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給你額外想了個轍兒——你不就是要儘快試試看代充值系統能不能提升盈利麼？咱自己開發、推廣來不及，借一個還不行麼？咱就直接出錢，借傳奇娛樂的網吧待充值系統試用看看！效果好咱就自己開發，或者和傳奇娛樂籤長期合同，這總成了吧？”
陳天喬被羅纖纖的腦洞驚得目瞪口呆：“這種餿主意你都想得出來？傳奇娛樂和咱水火不容，他們看咱笑話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借給我。你這是自取其辱！”
“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說不定人家壓根兒不在乎、沒拿你當對手呢。就算自取其辱也不是取你的辱！這個臉，我來丟！”羅纖纖撂下這句狠話，也不給丈夫開口的機會，直接離開了辦公室。
陳天喬覺得一股屈辱從足底涌泉穴一路升騰上來，直衝天靈蓋兒上的百會穴，卻開不了口阻止妻子。
……
三天之後，大年初二。羅纖纖風塵僕僕地坐大巴趕到臨市錢塘，按着地圖找到了傳奇娛樂公司。
來之前她打過電話，確認過年有人值班，所以倒也不虞撲空。
看着湖畔花園的商住樓格局，羅纖纖心中暗暗納罕：“就是開在這種商住樓裡的草臺班子？竟然遊戲做得比天喬大那麼多？”
剛剛升起的小覷之心，立刻被她收了起來，小心翼翼地上樓。一個前臺小姐很親切地接待了她，問明她的身份、來意之後，就把她領到了隔壁一間小辦公室。
一間玻璃板隔出來的小辦公室，10平米都不到，屋裡連臺飲水機都沒放，喝水還得到隔壁的會議室打水。
不過最讓她震驚的，還是辦公桌後面坐着的那個少女。
羅纖纖自問也算是七八分的美女，放到娛樂圈裡固然排不上號，但考慮到互聯網圈子裡的女人絕大多數都比較醜，她這樣子素來自負“互聯網圈內第一美女”。而且她今年26歲的年紀，也讓她頗爲自矜，自忖國內不會有其他女人這麼年輕就做到大公司的c某o職位了。
如今一見眼前的少女，她頓時就萎了下去。
尼瑪！眼前這個女生最多隻有20歲好吧！還讓不讓圈內其他美女好好裝逼了！
只見那個少女微笑地點了點頭：“盛達網絡的羅總對吧？幸會。我叫潘潔穎，是這兒的負責人。不知這次你有什麼合作想和我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