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惜媛的眼光其實挺毒辣的，跟顧誠短短几場對手戲，就看出了顧誠的底細：這廝什麼都懂一點兒，簡直見多識廣得可怕；但都不是很精，不像是親自沉浸下去細細琢磨過的。
而且好像學什麼都特別快，有種觸類旁通的靈性。
這樣才華的少年，來拍一部觀衆心中還沒有形象成見的偶像劇，自然是無往不利了——要是拍歷史劇，或者拍金庸武俠片，觀衆心中對角色形象有個先入爲主的認識，這時候演技自然很重要。但《流星花園》的原著漫畫華夏人根本沒看過，鬼知道花澤類該是啥樣的。
顧誠說自閉症的花澤類是高冷的，他就是高冷的。顧誠爲這個角色，注入了讓迷妹們尖叫的新鮮屬性，自然而然就能成功。
日子一天天過去，沒遇到什麼波折。拍攝順序上，除了那些需要搭大型佈景、或者租遊輪裝逼炫富的劇情需要集中拍攝之外，其他校園場景戲基本上是按照一集一集的順序往下掃。短短兩個星期，前5集就拍好了。
期間顧誠基本上是跟着劇本走的，偶爾也會覺得有些地方設定太傻逼，稍微要求改改。跟他對手戲的徐惜媛有時候會被閃得措手不及，但靜下來想想果然是顧誠比較對。
比如花澤類經典的倒立。
“當你想流淚的時候，如果能倒立起來，那樣原本要流出來的眼淚，就流不下來了。”
每當顧誠看到劇本上這些臺詞，他就覺得有點矯枉過正。
他在s-m公司經受過一年半非人的舞蹈訓練，街舞什麼的都會，倒立自然不在話下。但他就是不願意這麼表演，太丟人了。
對於這個劇情設定，他的想法是：臺詞可以保留，但說得簡潔委婉一些，至於真的演出倒立那種猴戲一樣的動作，就完全不必了。
或許正是因爲心態調整不好，顧誠演了兩次都找不着感覺，圍觀的人都覺得太生硬了。
“cut，算了，大家先吃飯休息。顧誠，你一會兒再找找感覺，這個表現力跟前幾場沒法比啊。”
在cut廢兩段膠片之後，蔡導及時喊停，讓大家先休息休息。經過幾天的磨合，蔡導知道這個投資人兼男二號軸病又犯了，不知道想到了些啥。
雖然他每次的想法，都會給大家開闊眼界。
顧誠走到一邊，正要拿便當，心裡覺得挺過意不去的，吩咐林志凌打電話叫幾個外賣，再要點飲料，他自掏腰包給大家加菜。
按說林志凌已經是女二號，這種事兒該再請個助理辦。但她還是很和氣的安排了一下，挑了家送餐快的現成滷味。
10分鐘後，大家剛收拾擦洗了一番，坐下吃飯，顧誠端着便當、拎着加餐走進柴智萍和蔡導、攝影的休息室，還拉上了徐惜媛、林志凌和言成旭。
“來，柴姨、蔡導，別光吃青椒肉絲，我這兒點了幾個潮州牛肉鍋。”
顧誠親自把涮菜放在餐桌中央，說幾句抱歉的場面話，畢竟早上他剛cut廢了大家兩段膠片。
“小顧，你也別整這套了，有話直說，是不是又想到啥了。”柴智萍對他這套已經免役了。
顧誠尷尬地笑笑，組織了一下措辭：“柴姨，我覺得咱這個戲的表現手法，很多地方有點兒老派。太注重臺詞的反覆、動作的定格強調。比如這個倒立的臺詞，幹嘛非要直接倒立呢？
換個憑欄而望的鏡頭、望了一半轉身背倚着欄杆，仰起頭配個悲傷欲泣的表情，不比倒立表現張力好得多麼？就算非要提倒立這個萌點，用嘴說的就行了，或者後面再安排一個人獨處時候的梗。”
顧誠就差說“當着一個陌生妹子的面直接倒立很浮誇很傻比有木有”了。
“小顧，你不懂偶像劇的設定。偶像劇觀衆裡，家庭婦女佔很大比例，要不就是小姑娘一邊做作業一邊蹭家長的劇看。
她們大多數時候是不專心的，所以臺詞囉嗦點沒辦法，要的就是‘眼睛沒專注畫面，耳朵撇到臺詞也能懂目前在演啥’。你太注重表情、細節，媚眼拋給誰看呢？觀衆得盯着屏幕看得累啊。”
這番話是蔡導說的，但也算是劇組方的統一認知了。這個時代連扶桑人都是這麼拍偶像劇的，兩個月前剛剛上映的東夷元祖級偶像劇《藍色生死戀》也是這麼拍的。
顧誠當然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實話，他先虛心接受了，吃了幾口牛丸，等大家心平靜氣，再嘗試換個角度說服：
“蔡導，柴姨，拍戲你們肯定是比我懂，我在你們面前還是個學生。但我是搞互聯網的，論對未來趨勢的展望洞見，你們肯定不如我。我們現在，正處在互聯網寒冬的初始，我覺得這波寒冬可能還要持續兩年多，但是一旦過去之後，視頻內容的傳播途徑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柴智萍作爲製片人，最關心的就是內容的推廣，所以一羣人裡面就數她對這個話題最感興趣，立刻配合地追問：“喔？會是怎麼個變化呢？”
顧誠肯定地說：“我們現在看片，九cd是坐電視機前看，少數買dvd。但dvd的快進快退，也是靠遙控器，一拖至少半分鐘或者十幾秒。
但是我敢保證，3年之內，大家會大量進化到在網上下載視頻文件看影視，5年之內，網絡上的流媒體播放這種模式就會出現。到時候我們面臨的觀衆是怎樣的？他們會摁空格鍵暫停，遇到精彩情節一幀一幀的回放，任何一些小穿幫，在電視機上看不明顯的漏洞，在空格暫停觀影模式下，統統都會暴露無遺。
到時候，我們現在的表現形式就太羅嗦、太落伍了，一言不合就倒立這種長鏡頭，絕對是應該剪掉的。”
柴智萍和蔡導都陷入了深思。
雖然顧誠的話沒有證據，但是以前幾年互聯網狂潮時候表現出來的技術疊代能力，大家都覺得這事兒好像真有可能實現。
顧誠能夠在寒冬的時候把網絡生意做得這麼風生水起，在座的誰敢在這個角度懷疑他的遠見呢？
相比於懷疑，蔡導心中更多的竟然是不甘，他喃喃地問：“那……以後拍偶像劇難道都要很細緻入微、儘量凝練嗎？總有那些看劇不專心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戶，需要咱去滿足吧？”
顧誠：“當然也有了，未來這種‘不用看畫面、光聽對白就能知道在演啥’的劇依然會存在，但是它們會從偶像劇這個大分類裡面剝離出來。比如分出一種叫‘晨間劇’的，就是給扶桑式的家庭主婦早上一邊幹家務一邊看的，人家利用的是碎片化觀影時間，人不用坐在電視機前——但是我想，我們都不希望《流星花園》針對的是這塊細分市場。”
晨間劇是扶桑式電視市場的一個特色，也是因爲扶桑人傳媒產業競爭太激烈、最後大家進行了嚴格的差異化分工導致的結果。
灣灣人素來相信“15年前的扶桑，就是現在的灣灣。現在的灣灣，就是15年後的大陸”這個歷史發展軌跡。所以顧誠一舉這個例子，他們立刻理菊福了。
柴智萍拍板道：“那就微調一些地方吧，咱拍《流星花園》，本來就是一種賭。目前省內就沒其他人拍這種模式的劇，我們已經算創新了。既然如此，不如賭大一點——賭這部片子不但能紅，而且紅了之後還能紅三年，甚至紅更久！爲了對未來的觀影感受負責，加點錢堵漏算啥。”
反正這片子再拍下去，顧誠的追資就要超過50%了吧。柴智萍和蔡導本來就是“技術入股”，沒多少錢，他們求的是一炮而紅的江湖咖位。至於顧誠和福隆製片之間分錢誰多誰少，柴智萍和蔡導纔不在乎呢。
蔡導想了想，琢磨道：“那這樣吧，花澤類這個角色，人設就自閉了，讓他更多點凝練的戲份。但我們還是要保障本劇簡單易懂、不專心也能看明白的特色。所以粗淺旁白、解釋，就留給道明寺吧。有些花澤類的舉動太深奧，觀衆看不懂的，就讓道明寺或者杉菜、藤堂靜她們通過聊天解釋出來。”
一旁的言成旭、徐惜媛、林志凌聽了，心中簡直是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啊！
合着咱就活該是羅裡吧嗦的人設？高冷逼都讓花澤類裝了？到底誰是男一號啊。
好吧，如果臺詞多就是男一號，那道明寺還真是男一號。
結果他們還沒鬱悶完，蔡導又咂摸着補了一刀：“嗯，藤堂靜也挺知性高冷的，就讓道明寺和杉菜這兩個咋呼擔當，負責小白式發問吧。藤堂靜當個知心姐姐被動解釋就好了。”
……
吃完飯，承諾爲劇的調整再追加30萬資金之後，重新開機。
花澤類第一次勸解杉菜倒立的場景，被從校園走廊，挪到了天台上。
火紅的夕陽，灰金色的天空，背光。
1米83的身段斜倚在欄杆上，腳跟剛好對着鏡頭右下角，把身高修長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幾十年後的自拍狂魔們都知道：把腿伸到鏡頭角落，拍出來腿最長。
顧誠不是自拍狂魔，但他見識過無數自拍狂魔。
醞釀好感情，顧誠用深邃的、“然而哥早已看穿了一切”式的旁觀者態度，念出了臺詞：“想流淚的時候……”
全程側顏，也沒看杉菜一眼。
徐惜媛突然有種雙膝一軟膜拜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