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對於大人來說, 同樣是一個難得的假期。家裡新買了臺DVD,配上幾個音響話筒,就是一個簡易歌廳。
男人有男人的事情, 這幫婦女們也自己找了樂趣。李昭平請了鄰居來家裡唱歌, 幾個人熱鬧極了。
“又見炊煙升起, 暮色罩大地, 想問陣陣炊煙, 你要去哪裡……①”
李昭平演唱着鄧麗君的經典曲目,深情款款地搖曳,悠揚的旋律每每令人癡迷。她尤其喜歡“鄧小姐”的歌, 幾乎每一首都很熟悉。
音響效果極佳,即便站在大門外也能聽清裡面的動靜。
小北覺得有些口渴, 從房裡出來接水的時候, 幾個人依舊酣暢淋漓。羅玉芬更喜歡流行音樂, 唱了一首李玟的《Di Da Di》,節奏強烈, 動感十足,還跟着電視裡的人一起扭動,連小北也是第一次見到令狐媽媽這麼熱情!
不便打擾到她們,小北很是自覺地回了房間,繼續往耳朵裡塞着棉花做題。
外面仍是一番熱鬧的景象。
“景深媽媽, 你也來唱一首吧!就我們兩個在這兒唱得起勁!”李昭平勸說道。
羅玉芬也來拉人, “對對對, 別在旁邊看了, 你想唱什麼, 我給你換碟。”
徐雅推脫不過,還是接過了話筒。
熟悉的旋律揚起, 畫面裡是一張素淨的臉蛋。“徐徐回望,曾屬於彼此的晚上,紅紅仍是你,贈我的心中豔陽……”她一張口,一旁的兩人都愣了愣。
動人的粵語腔調,令人嘆息的歌詞。終於迎來了高潮部分,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
飄於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是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這宵美麗
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
AH……因你今晚共我唱……②”
曲畢,聽者眼裡的驚豔仍未消退。“哎喲!景深媽媽真是了不得,沒想到唱得這麼好聽,都比得過‘陳慧嫺’了!”
“可不是麼?”李昭平跟着附和,“連我都忍不住想親你一口。③”
幾個人有說有笑,又連着唱了好幾首才作罷。小北出來的時候,外邊已經恢復了清靜,只能聞見幾個人絮絮叨叨的講話聲。
語氣驚詫,彷彿是件大事。
“怎麼這麼突然?”
“我和他爸去年就開始商量了。”
“再怎麼說,也可以等到孩子高中畢業嘛!”
徐雅笑了笑,“過去之後可以直接升學,而且他爸爸也申請了調到那邊的大學,做研究的,在那兒更有幫助一些。”
“話是這麼說……那房子該怎麼辦?”
“我和他爸商量着想賣掉,正在找親戚幫忙……”
說話聲斷斷續續,小北沒聽出頭緒來,以爲又是無關緊要的八卦,不感興趣的她準備轉身回屋,走了幾步卻忍不住頓了下來。
“我早說過這地方太小,不是景深的舞臺,去美國也好,那兒的機會肯定多一些,到時候……”
小北聽到這兒,腦袋裡“嗡”的一聲,像是驟然被敲了一棒。混雜的迴響充斥着整個耳膜,讓人一陣恍惚。
“什麼美國?你們說誰要去美國?”她急切地問,眼裡滿是焦慮。
徐雅轉過身來,緩緩解釋道,“徐阿姨一家準備搬去美國……”
“景深哥哥也去?”她覺得不可置信。
“傻孩子!”李昭平體諒這件事對她的衝擊,“景深全家就要搬走了,就在這個月月底,這算什麼?移民吧!”
“移民”這樣的新鮮詞彙在她聽來格外刺耳,不管怎麼說,就是要離開這裡,再也見不到就對了!小北執拗地背過了身,哀傷涌上心頭,鼻尖頓時酸澀起來。
怎麼會這樣?
令狐和言玉得知這件事時,同樣的震驚。“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現在才通知我們?”
景深笑得發苦,之所以遲遲沒跟他們交代,無非也是怕自己捨不得。父母很早就跟他提過移民的事,明白他們的良苦用心,他也掙扎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下了頭。
還是來了,他們的質問!直到此刻,他才理解到了真正的酸楚,“離別”一詞多沉重,可人們卻不得迴避。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已經通過音樂學校的面試了,而且,院長能過親自指導我彈琴。”末了又補充了一句,“這確實是個難得的機會!”
其餘的話彷彿都哽在了喉嚨,吐不出咽不回,乾澀得厲害。
“多久出發?”言玉問。
“買的二十八號的機票。”
“那不是還沒開學?”令狐驚訝道,又想起到時他會在美國上學,一時有些悻悻。他頓了頓,忍不住嘆息,“只有半個月時間了!”指的是離分別的日子。
一旁默不作聲的小北卻控訴起來,“爲什麼一定要去美國?以後還怎麼見面?”你一定會忘了我的,她傷感地想。
景深也覺得難過,可仍舊打起精神勸慰,“假期就可以回來看你們了。”
“纔不要!”她賭氣地說。
對話進行到這兒,彷彿已經陷入了艱難的地步。氣氛沉悶,連空氣也都有些凝重。一時間,四個人都沉默下來。
小北異常悲傷,晚上回去以後也悶悶不樂的。躺在被窩裡,想着想着竟然流起了眼淚,枕頭上暈開一片。一想到以後沒有他的日子,她就難以接受。
再也沒有人給她買巧克力,再也沒有人替她暖手,再也沒有人會因爲怕她遇到危險特意跑來學校接她了……情緒漸漸放大,她越想越覺得可憐,一顆心皺巴巴的。
陪伴的日子那麼漫長,他怎麼能中途離開?而且說走就走?小北開始抱怨他不守信用。又怨又惱,其實都源於內心的不可割捨。
她的想法純粹且幼稚:她一直以爲,他們能永遠在一起的。
希望破滅,於是她怏怏不樂起來。當他們找到自己一起打籃球的時候,小北幾乎是一口拒絕。
“我不會。”她板着臉。
“你可以像以前那樣給我們看東西!”令狐建議。
小北幽怨地看了景深一眼,“不想去!”
景深知道她在置氣,這幾天以來一直刻意躲着他,即使見了面,也沒有好臉色。他深感無奈,想要勸說卻也不知道如何措辭,心裡愈發堵得慌,還有點小酸澀,滋味一點也不好受。可如果她釋然地同自己告別呢?他大概還是傷心的。
趁着天氣回暖,兄弟幾個來到了老地方打球。厚重的外套暫時脫下,整個人都輕鬆起來。起初沒有什麼異樣,和往常一樣樂此不疲,不知道是心情原因還是太久沒鍛鍊了,身體漸漸支撐不住,一會兒時間就累得氣喘吁吁。
“沒勁!”言玉怏怏地把球扔開。
三個人在階梯上坐了下來。令狐倒了把跳跳糖在舌尖上,嘴巴大張,任由它噼裡啪啦地跳躍,“喏~”碰了碰身旁的手肘,又將零食袋遞了過去。景深接過,同樣仰頭倒進嘴裡,然後是言玉。
公園裡沒了往常的熱鬧,稀稀疏疏的人散步穿行——享受假期的人們大概都窩在了家裡。三個人擡頭望天,眼神渙散,放空着自己。
一聲輕微的嘆息打破了沉寂。令狐傷感道,“以後景深走了,誰借我作業抄呀!”
“……出息!”言玉斜了他一眼。
景深是個心細的人,兩個好夥伴嘴上不說,但他還是察覺到了他們心境的變化。少了輕鬆自在,多了些離別在即的愁緒和焦慮。認識那麼久以來,還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
無論做什麼,好像都提不起興趣。
“不過還真羨慕你,連高考也不用參加了!”
景深訕訕地笑。
令狐用手掌支撐地面,聳着肩膀,慢悠悠地開口,“美國啊!那地方很大吧?離我們這兒很遠嗎?”
“一萬多公里吧!”言玉的母親好像也在那兒。這樣的距離聽來好像沒有太大的概念,可赤道的周長也不過四萬公里,那屬於另一片大洋,另一個洲地,和腳下的熱土截然不同、背景迥異。
“阿深可真幸福!像我,還指不定什麼時候能出一趟國。”令狐嗟嘆一句。
“以後這樣的機會應該會有很多吧,畢竟發展那麼快速!”景深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話。
“以後……”那是一個虛幻的詞,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摸不到蹤跡。言玉喃喃道,“也不知道以後,什麼時候再見。”而我們,又會成爲什麼樣子。
“說的那麼傷感幹嘛!總有相聚的時候。”令狐故作輕鬆地搭上景深的肩膀。
“也是。”他默默低語。
薄雲悠閒地飄蕩,幾個人的目光又隨它而去,神采卻都有些懨懨。不知不覺,一下午的時光就這樣打發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