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從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感覺, 呼吸停滯,心臟差點蹦出來。
眼球完全被她佔滿,潔白的杏花, 嫩綠的枝葉, 彷彿都成了落寞的陪襯。女生的面頰娟秀可人, 烏黑的長髮搭在肩上, 清秀溫婉, 春風拂起衣裙,長長的裙襬被帶着飄動起來,樹下的身影緩慢往前, 透過虛幻的光影,他體會到了一種真切的美, 呆呆地看傻了眼。
他想, 他大概見到了“丁香姑娘”, 像課文裡描述的那樣,撐着油紙傘, 夢一般地經過身旁。只是沒有愁怨與寂寥,這場邂逅實在太過美好。
自那天以後,每次放學,他總會在街角默默等候,只爲了那抹獨特的身影。
附近過路的人並不多, 令狐心血來潮地抱來一把吉他, 焦急地等待着。看着前方望眼欲穿的時候, 人終於來了。他連忙背過身抹了抹頭髮, 取下眼鏡, 又轉了回來,擺出自認爲最帥氣的姿勢, 清清嗓子,撥下了第一聲音響。然後在自己的歌聲裡沉醉起來……
(咳!)對面的女孩看過來
看過來,看過來
這裡的表演很精彩
請不要假裝不理不睬
…①
令狐有節奏地搖頭晃腦,樣子活潑極了。對面的人顯然被嚇了一跳,腳步頓住,又重新走了過來。到了面前,小北才認清了人,“令狐哥哥?”她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神情頓時呆滯:“……”
音樂戛然而止。
緩了幾秒,令狐開口問道,“你怎麼在這兒?”他指了指方向,腦子暈乎乎的,這條路明明不是他們回家的路啊!
小北無法解釋自己是因爲怕那條狗再次出現,只說明道,“我今天繞路回去。”又狐疑地望了望他手裡的吉他,令狐被盯得神情古怪起來,“那什麼,你趕快回家吧!範叔他們該着急了!”
她點頭哦了一聲,好一會兒,才半信半疑地離開。
“等等~”他叫了她回來,口氣猶疑不決,“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小北迷茫地盯着他看。
.
週末,原本約好了一起打球,令狐卻拉着言玉到了理髮店來。
“老闆!給我們來個最時髦的髮型!”他往四周打量,最後指了指牆上的那張海報,“就那種吧!”
言玉起初不想答應。
令狐無奈嘖聲,“班上好多同學都弄了謝霆鋒這樣的髮型,怎麼樣?看上去是不是帥呆了?阿成剪完頭髮以後立馬就有女朋友了!”
“他?”言玉鄙夷一聲。
令狐吸了吸鼻子,一副“我也沒想到”的表情。對着鏡子理理頭髮,他嘻嘻地笑起來,“反正女孩子都喜歡這個髮型。”
女孩子?言玉聽出了重點,細細品味,倒也沒了先前的急躁。“那什麼,就……勉爲其難地陪你吧!”
出了理髮店,天色已經擦黑,兩人往回走,到了樓裡首先去到小北家。
“範叔!李嬸!”
正收看着電視節目的兩夫妻同時轉過頭來,見到兩人,範啓安喲呵一聲,“哪兒來的雙胞胎啊?”頭型相似,遠遠看上去,還真是沒多大差別。
“你們倆怎麼還跟電視上的人學起來了?”李昭平捂着嘴笑,稀奇地盯着兩人看。
電視裡,《開心100》②中謝霆鋒的模仿者出現在觀衆面前。“敢不敢把墨鏡取下來給我們大家看一下!”主持人激動道。
“當然可以!”“謝霆鋒”微微埋頭,摘下墨鏡的那一刻只聽見全場“哇”了一聲。
範啓安看了眼電視屏幕,又看看他們,搖頭否定說,“還是人家模仿得像!”
言玉和令狐只能“……”
小北從房裡出來,看到兩人的時候也忍不住呀了一聲。“怎麼樣?帥吧?酷吧?”令狐興沖沖地擺弄,睜大眼睛等着她的讚美。言玉被她盯得不自在起來,下一刻卻看見她噗地笑了出來,反應不言而喻。
真是恨死令狐了!言玉抱怨地砸了下他的腦袋,權當泄憤!
“也不是特別難看!”小北的實話將兩人重重打擊到。
沮喪了一陣,令狐不再糾結,向她問起正事來,“我讓你幫忙折的千紙鶴呢?”
“唔~還差好多呢!”畢竟要湊滿整整一千隻吶!
對於他使喚小北的事兒,言玉不滿起來,“你讓她做這些?”
“我有急用。”令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又轉過去催促,“儘量快一點吧,下週我就準備送人了。”
“那個‘丁香姑娘’?”言玉早有耳聞。
“人家有名有姓,是黃雅婷!”令狐將她的資料細細數來,“高二(一班)班花,愛好看書畫畫,最喜歡的偶像——小哥張國榮,最喜歡的歌曲——《當愛已成往事》……爸爸是醫生,媽媽在酒店當高管,家住……”
“這你也知道?”小北有些合不攏下巴。
他得意地哼,挑眉道,“小事一樁。”
“你折千紙鶴給她幹嘛?”言玉隨口一問。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神秘地笑,“聽說一千隻千紙鶴能幫人實現願望。”話還沒說完就被言玉嘲笑說幼稚,“我看你該回去聽一聽《小喇叭》!③”
“你懂什麼?” 令狐別過了頭,一臉不屑。
事實上,他的真正意圖是把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遞給她。萬事俱備,臨了還是有些緊張。
“黃雅婷!”躊躇一陣,還是喊出口來。
她轉過身,面對陌生的面孔,顯得有些迷茫。
令狐大着膽子,又往前走了幾步,手裡捧着玻璃瓶終於交到了她的懷裡,“這是送你的。”又摸了摸後腦勺,“哦!我叫令狐聰,聰明的聰,不是《笑傲江湖》裡那個令狐沖,我不會獨孤九劍,不過玩兒籃球還行……”意識到自己扯遠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家還眼神閃爍地看着他呢!
水靈靈的眸子微微轉動,可真好看。令狐表情癡迷,女生卻覺得古怪,下意識後退一步。
察覺到對方的懷疑,他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你認識一個叫彭佳欣的人吧?我也是她朋友。”
女生彷彿放下警惕,可眼裡仍然充滿了疑惑,嘴脣輕啓,終於開了口,“佳欣讓你來找我的?”
第一次聽她的聲音,又細又小,帶着一種病態的柔弱,風輕輕一吹彷彿就會消散。不湊近了,還很難聽清。
心裡微微發癢,令狐暗暗欣喜起來。“不是,是我自己想來見你。”他坦誠道。
沒待她反應,又指了指玻璃瓶,“這裡面有一千隻千紙鶴,送你一個許願。”他的笑真誠純粹,她不禁一愣。
唐突的交流原本應該讓人反感,然而那種不適感卻很微弱,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兩個人竟然相伴走了一路。
“你家也在這邊?”
他連連點頭,“嗯嗯,就在前面那條街。你怎麼這個時候纔回家?”跟她說話,自己也不自覺地降低了音調。
“去學古箏。”她猶豫着望了他一眼,“你呢?”
“啊?那個……我放學一般會去打會兒籃球。”
令狐一面心花怒放一面小心翼翼的時候,早早回家的學生還湊在一起玩兒。
丁彥跟着來到了言玉家,吵着要看新租的影片。“你什麼時候喜歡看這種愛情片了?”言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怎麼?不行啊?”丁彥彆彆扭扭地迴應。客廳裡只有他們兩人,難得令狐不在,想着私下裡營造甜蜜溫馨的氣氛。
高興不過一陣,又被他接下來的話打擊到。“去叫叫小北。”
“叫她做什麼?”丁彥鬱悶起來。
“就我們倆看,多沒意思!”
她哼了一聲,起身往外,倒令言玉覺得莫名起來。
……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電影是由張曼玉和黎明主演的《甜蜜蜜》,繁華又落寞的香港景象盡在眼前,鄧麗君的歌曲旋律始終貫穿。
言玉坐在小北身邊,看着她盯着屏幕津津有味的模樣,忍不住想要發笑。偏轉頭來,冷不防卻被丁彥的眼神嚇到。
“這麼看我幹嘛?”
她瞪了他一眼,態度冷淡。
電影節奏漸入佳境,情節鋪展開來。畫面轉到陰暗狹窄的房間,男女主人翁相對無言,近乎壓抑,近乎曖昧。穿上的外衣又脫了下來,眼見着嘴脣就要碰到一塊兒,言玉頓時驚醒,騰地一下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別看!”低呼一聲,慌忙去遮小北的雙眼。手掌快速地覆蓋在她眼前,接着就不敢動彈。
她聽見了他喑啞的聲音,“小孩子家,別看這種東西!”
丁彥顯然覺得他誇張了點,悶悶地反駁,“你當人家小北還是小孩兒?!”
電視裡的曖昧聲漸漸清晰起來,他不再言語,悶聲上前,一下子把屏幕摁滅。丁彥憋着一肚子火氣,差點發作起來。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小北在一旁看着反倒覺得無措。
房裡靜悄悄的,氣氛有些微妙。沉默半晌,丁彥忽然間站起身來,“我先走了!”她賭氣般往門口的方向走,幾步之後又轉過了身,目光鎖定在言玉身上,“我有話問你!”
他下意識瞟了小北一眼,“有什麼話不能在這兒問?”嘴上這樣說着,還是邁開腳步,向她走去。
樓梯口。
兩個人相對而站。
“你到底想問什麼?”言玉伸了伸腳,頗有些不耐煩。
丁彥盯着他望了一陣,心裡隱隱有些失落。她問他,“你爲什麼那樣對小北?”
“我怎麼對她了?”
“幫她揹包,等她放學,還不許別人說她壞話。”
“呀!”他掩飾地笑起來,“我對哪個朋友不是這樣?換做是你,也照樣對你好!”
“你終於承認自己對小北很好了。”她揪着他的話不放。
“這什麼邏輯?”
“反正你對她就是很特殊!”她頓了頓,再次開口質問,“你是不是喜歡她?”
這話冷不防嚇了他一跳,像蛇被拿捏到七寸,弱點一下子被別人發現,身體條件反射似的微顫,“你……你胡說什麼!”他白皙脖頸有些發紅,不知是怒是羞。
看着他跳腳的模樣,丁彥頓時有些震驚。轟地一聲,內心彷彿有什麼正在坍塌,大面積的灰塵瀉下,心裡那朵枯敗的花,骨朵耷拉,顏色不再,一下子失去了生機。
他還在耳邊狡辯着,“我們一起長大,又是同一棟樓裡的鄰居,她比我們年齡小,我拿她當妹妹一樣照顧。再說了,阿深現在走了……”最後又強調說,“我絕對沒有喜歡小北!”
多蒼白的解釋!
這話丁彥聽來心如死灰,可另一個人卻只當字面意思理解了。
循着丁彥的視線望去,言玉微微低頭,表情頓時懊惱起來。樓下臺階處,小北正茫然地站在那兒,神情無措,彷彿還沒回過神來。
兩個人都怔了怔。
“我……我不小心……聽見的。”小北心虛地解釋一句,跟着轉身就跑,過了幾秒又見她回過身,似乎找錯了方向,噔噔噔,路過兩人身旁時還偷瞄了一眼,又接着尷尬地往樓上跑。
擡眼望向她的背影,言玉幾不可聞地嘆息,不會……真相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