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我已經顯現了

在烏圖斯的威脅之下,那羣神祗們終究選擇了退卻。

即便萊恩德奧斯手持勝利之劍站在祂們那一方,按理來說,勝利註定屬於祂們,可是,誰又能承擔勝利的代價?

萊恩德奧斯與勝利之劍的存在,只能擔保勝利,卻不能擔保究竟是大勝還是慘勝。

而一位五階神祗,縱使場上神祗們依仗人數優勢使出渾身解數,最終迎來的,也極有可能是慘勝。

西波斯快把牙齒給咬斷了,祂舉辦了那麼多場宴會,送去了那麼多桶美酒佳釀,最後迎來的竟然是這樣的結局。

可祂又無可奈何,無論場上的神祗們有多麼痛恨烏圖斯與拉倫,祂們都無可奈何。

於是,西波斯與一衆神祗們選擇了離開,這一派的神祗們也徹底散夥了,宴會的場地上,到處都是破碎的酒杯、灑落的美酒,簡直一地雞毛。

望着一衆神祗消失在卡爾隆德的天際,赫里斯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慢慢放下了熔爐,抹去了額頭的汗水。

雖說山與工匠之神在剛纔對羣神冷眼相待,可祂也無法保證,一旦雙方爆發出爭鬥,祂們三位神祗能夠全身而退。

但無論如何,結局還算可以接受,西波斯等神祗離去了,失去了身爲主心骨的拉倫,祂們此前的種種謀劃與詭計都化作了泡影,而拉倫已經不可能再回去了,依照西蘭所說,祂們都已經成爲“屬於神的人”了。

“話說回來…西蘭,他到哪裡去了。”

赫里斯轉過頭來,輕聲問道。

拉倫和烏圖斯對視一眼,發現彼此都不知道西蘭的去向後,不住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自從他跟我們來到這裡後,就告訴我,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們了。”

拉倫出聲道。

西蘭與三位神祗是一同從帕索非洛六重山去到卡爾隆德的,在來到這座王城腳下後,西蘭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誰都弄不清楚他去哪了。

“要去找他麼?”

風暴神烏圖斯低下眼眸,看向陷入到劫後餘生的歡慶中的城市。

一雙雙高舉的手、一雙雙仰望的眼睛,一張張讚頌的嘴巴,向半空中的神靈們傾訴信仰的熱情。

赫里斯有些猶豫,祂閉起眼睛,艱難地思索起來。

良久後,山與工匠之神開口道:

“不必了,他給予我們的啓示,已經足夠多了。”

話音落下,很快便得到了拉倫的贊同。

“我也這樣認爲。”

說着,拉倫將自己的目光落向了王城中的夢神信徒們,

“接下來,我將向我的信徒們昭示我的罪惡。

我會讓他們明白,在我的蠱惑之下,他們究竟犯下多少過錯,而這一切的源頭,都在於我。”

風暴神與山與工匠之神對拉倫的選擇很是驚訝。

祂們早已曉得拉倫的懺悔之心,卻不曾知道,拉倫竟然會爲了懺悔,做到這種地步。

要知道,在信徒們眼中,所敬奉的神祗盡是完美無缺,可拉倫竟然要承認自己的過錯與罪孽,主動摧毀一個完美無缺的神像。

在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一點呢。

被視爲“赫里斯的榮耀”的卡夫六世,曾是爲英主,可在戰敗之後,照樣妄圖以謊言來欺瞞自己的子民,而不是將真相公之於衆。

帶領精靈出走的努米爾達,被放逐者們當作聖君般崇拜,即便最後死於大火之中,其繼任者也照舊宣稱:聖君沒有缺陷,他只是被一條毒蛇蠱惑了。

………在這世上,無論是身居高位,還是草莽之間,世人們都早已習慣了謊言,習慣了掩蓋自身的缺陷,爲自己的過錯尋找籍口,尋找理由,又有多少人真的站出來,心甘情願地承擔?

“最難過的一關是尊嚴的一關。

可我已經明白,我不能再爲了維護我的尊嚴而掩蓋我的罪孽。

在這之後,到底有多少人離棄,就有多少人吧。

隨他們去吧,

而那些願意跟從的,就過來吧。”

拉倫輕聲訴說着,這像是說給赫里斯與烏圖斯聽的,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赫里斯和烏圖斯都不由地微微頷首,祂們明白,拉倫要做的事,需要極大的勇氣。

隨後,祂們便目視着拉倫離開,看着祂去向信徒們昭示自己的罪孽。

………………………………………

………………………………………

丹尼斯心驚膽顫躲在旅館的房間裡。

“該死、該死,我爲什麼非要來這種地方不可。

神啊,饒恕我吧,饒恕我吧。”

丹尼斯早就被大火嚇怕了,即便現在火已經停了,他都遲遲不敢走出房間。

外面的歡呼聲越來越大,他小心翼翼地推開木窗,嗅到了濃烈的煙燻味,他被嗆到趴在地上咳嗽,身上的肥肉一抖一抖。

丹尼斯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抱着腦袋,現在他無比後悔自己竟然真的來到了卡爾隆德。

作爲一位地區性主教,他本來在那座聖潔華貴的大教堂中,享受着無比富裕的生活,大教堂不僅有信徒們的供奉、帝國的財政支持,還有良田農莊,其中有不少是屬於自己的私產,除了物質以外,自己的精神也極度富裕,在白天,無數人敬重和愛戴身爲大主教的自己,到了晚上,還有美麗動人的情人服侍,無論怎麼想,這都是幸福得無可挑剔的生活。

在那一夜之前,丹尼斯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拋棄這麼多的幸福,像個苦修士一樣奔波到卡爾隆德,還極爲不幸地碰上大火。

“神啊,這就是你的憤怒和警告嗎?

願你寬恕我吧,願你派來的人寬恕我吧。”

丹尼斯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地求乞道,他不斷地吟誦那些早已滾瓜爛熟的經文,企圖在裡面尋找到主的庇護。

話說回來,雖然丹尼斯認爲自己現在的生活就像是苦修士,但其實,相較於那些到處流浪佈道的教團而言,丹尼斯的旅途其實好到不知哪裡去了。

西蘭走後的第二天,丹尼斯主教便聲稱自己受了主的感召,要前往卡爾隆德,總督聽聞此事,便急忙爲其備好上等的馬匹和熟稔的車伕,隨行的還有三位修士,八位僕役,還有一個小隊的騎士和軍士來護衛主教的人身安全。

除此之外,無論是金錢、還是物資,總督都已經爲丹尼斯主教準備充足,去往卡爾隆德的道路也順暢無比,沿途還因爲主教的身份,收到了不少真教徒的歡迎和擁戴。

即便如此,可在丹尼斯主教看來,這簡直就不是一位主教該過的生活。

“父親、我的主教父親,火滅了,火真的滅了。”

一位騎士大力敲門,聲音興奮道。

聽到這個消息,丹尼斯長舒一口氣,現在終於安全了。

於是,丹尼斯打開了門,給那位騎士說了些祝福話。那位信仰虔誠的騎士恭恭敬敬地親吻了丹尼斯的手背,而後激動地問道:

“我的主教父親,神在什麼地方等伱,祂要給你什麼啓示?”

丹尼斯頓時啞然,半響後,他有些支支吾吾道:

“時候還沒到,時候還沒到,何必如此着急?”

騎士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了,連忙請主教原諒他的冒犯,而後畢恭畢敬地轉身離開。

丹尼斯關上房門,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他欺騙這些人自己是受了感召來卡爾隆德,可事實上,自己是爲了懺悔而來的。

“那人啊…神派來的人啊,你什麼時候出現?”

丹尼斯喃喃自語道。

“我在。”

丹尼斯打了個激靈。

他猛然回頭,發現在簡易的神龕旁邊,有一個男人背對着他站立着。

那人雙手合十,彷彿在同神對話。

丹尼斯急急忙忙地小跑過去,隨後便跪在了地上,低頭親吻那人的鞋尖。

片刻後,主教擡起頭,顫聲道:

“您來了,您終於來了,

我要向偉大的主懺悔一切的罪過,願榮耀都屬於祂。”

那人轉過身來,他見丹尼斯跪着,也單膝下跪,將耳朵靠近到主教的嘴旁,吐出平淡的聲音:

“你懺悔吧。”

丹尼斯馬上撲倒在地,雙眼噙着恐慌的淚水,像是馬上就要掉落下來,這趟貧瘠的旅途終於要走到頭了,自己的磨難終於能結束了,他心想:“神啊,我像你發誓,在這之後,我定然改過自新。”

“我懺悔,我爲我曾經的無知和愚昧懺悔,我曾嫉妒我的兄弟,可我本應該與他和睦友愛,我懺悔。

我懺悔,在修道院裡,我對副院長百般恭順,不是爲了神學,而是爲了有朝一日飛黃騰達,我懺悔。

我懺悔,我曾經爲那些作惡多端的人辯護,爲那些歹人脫罪,致使公義蒙塵,我懺悔……”

丹尼斯一口氣說了很多,他一邊懺悔着,一邊讚頌着神,還不時吟誦經文,顯而易見,恐懼已經佔據了他的內心。

西蘭傾聽着丹尼斯的懺悔,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聽着。

良久後,丹尼斯似乎將要說的說完了,他吞嚥了一口唾沫,像是等候着判決的犯人。

沉默擠佔着周遭的空氣。

片刻後,西蘭問道:

“還有呢?”

丹尼斯愣了愣,他慌張地搖了搖頭,

“沒了、沒了。

我的妻子,她是自己撞上去的,她不是我殺的…

殺人是頭等罪過,我又怎會殺人呢?

饒恕我吧,神,真的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丹尼斯的聲音輕顫着。

他始終堅稱妻子並非由自己所殺,而是因一起小小的意外而死。

其他的罪過都可以懺悔,甚至可以公之於衆,可謀殺…那可是極重極重的罪孽。

謀殺之罪,在世俗的法律裡,會讓過去的榮華富貴都煙消雲散,在真教的教義之中,連靈魂都要墮入到地獄的深處。

所以丹尼斯打心底認爲,那就是一場意外,那一定是一場意外。

神龕前,周圍一片死寂,丹尼斯打了個寒戰,眼睛不由自主地朝西蘭望去。

那人的頭微微動了一下,而後緩緩站起,慢慢遠離了眼前的罪人,隨後,傳來了一道無不悲哀的聲音,

“你被你自己戰勝了。”

丹尼斯僵住了,他的身軀像是一條屍體發硬,心跳都慢了好幾拍,他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整個腦袋都處於停滯狀態。

“不、不、別、別!”

過了好一會,丹尼斯發抖地說道。

可西蘭已經站了起來,他慢慢遠離了這個罪人,後者跪在地上,瘋狂地爬了過去,想要抱住西蘭的腿腳,將之留下,可丹尼斯無論如何,都無法追上這個人。

丹尼斯趴在地上,親吻着地板,顫聲哭泣道:

“請你留下來!奪走我的生命、燒燬我的房子,殺死我的孩子,都可以,無論如何,都請你留下來!”

西蘭沒有停住腳步,緩緩拉開了房門,一縷災後的陽光照了進來,他背對着罪人,投下了長長的陰影。

丹尼斯像是野獸般痛嚎道:

“這是爲什麼?你不是要與神聆聽我的罪過嗎?這是爲什麼?”

無論丹尼斯怎麼挽留,那人仍然步履不停。

“我已經顯現了,我該走了。”

西蘭側了側頭,沒有看他,

“因你在神面前,也不願如實承認自己的罪過。”

丹尼斯還想要說些什麼,他的嘴巴張大着,這個時候,不知從哪裡飄來了一團灰燼,撲打起丹尼斯的臉龐,讓他眼睛睜不開,嘴巴也不由地閉上,直到西蘭徹底離開前,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什麼也看不到。

當這位主教故去以後,權威也隨之退去,舊事也從歷史的掩埋被挖掘。

人們終於明白,丹尼斯主教究竟是位怎樣的人。

他嫉妒兄弟,好獻殷勤,

他做神職後,爲歹人庇護,爲惡人脫罪,

他肆意斂財,殺害妻子,屢屢通姦。

先知來到他的面前,與神一同聆聽,他卻執迷不悟,妄圖隱瞞,

於是,在他後悔之際,

神卻讓天使們遮住了他的眼,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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