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生命的權威在高山之巔而非君王寶座
夜晚的王宮中。
多略王踱步在宮廷之中，他的頭顱微低，雙手背在身後，那模樣形單影隻，好似個孤魂野鬼。
自從多略王登基以來，邏各斯王國一天比一天更加富庶，宮廷中滿是形形色色的壁畫，牆壁上的色澤還很新，奇花異草更是數不勝數，承裝香料的瓦罐肆意燃燒，微醺的味道充盈着鼻腔。
在邏各斯王國富庶的表象下，則是多略王一顆渴望建立功績，又猶豫不決的心。
瑞英的話語每次都會正中多略王下懷，他的父親雅列斯托王，爲王國帶來了文字、歷史、農業、畜牧……種種功績不勝枚舉，雅列斯托王的名諱註定永垂不朽、不可抹去。
而自己呢？
多略王自覺並非對王國沒有功績，最值得一提的是法律，正是在自己的准許下，法律才得以出現在王國的土地上。
然而…
也只有法律了。
與父親留在史書裡的萬丈光輝相比，自己的身影是如此渺小，與父親昔日的權威相比，自己的權威只能卑躬屈膝。
踱步的多略王猶豫不決，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他走到祭壇之前，跪了下來，低下頭將雙手合十，發問道：
“主啊，我想求問你，我何時才能讓我的名字如我的父親一般光輝。”
多略王敬愛自己的父親雅列斯托王，可他不想讓自己的名字成爲父親的陪襯。
他不願意後人提起自己時，僅僅只是雅列斯托之子，他期望自己的名字在歷史裡獨一無二，甚至於…與先知亞爾的名字並列在一起。
多略王細聲地祈禱着：
“偉大的神，戴爾圖良王在石板中呵斥我的所作所爲。
難道我做錯了嗎？我不過是想如他般尋找你的所在，我不過是想…建立起不遜色於父親的功績。”
在祭壇面前，多略王的頭低得很低，人總是這樣，在莫大的權威面前，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謙卑。
以至於…
謙卑得虛僞。
真心實意的謙卑好過真心實意的自大，但心口不一的謙卑卻遠遠不如真心實意的自大。
瑞英不知何時走入了宮廷中，父親祈禱的話落入他的耳朵。
多略王分明期望的是建立功績，卻說自己不過是想尋找神的所在。
瑞英冷笑地看着這一切，爲自己的父親感到可悲。
對於他這一位沒有目睹過神蹟，又身居高位、頗具野心的人來說，歷史中的故事顯得不再那麼真實。
而那些口口相傳的神蹟，給予瑞英的撼動更是大打折扣。
“父王。”
瑞英開口了，
“戴爾圖良王的石板，我已經埋在了地底，除了你我外，沒人看到。”
多略王擡起臉，看着自己的瑞英。
半響之後，他才吐出一個字：
“好。”
多略王的身體顫顫巍巍，正準備站起來。
瑞英快步走了過去，抓住自己父親的肩膀，將多略王就這樣按住。
多略王挪動了一些肩膀，企圖掙扎，卻被自己的長子死死地禁錮在原地。
這時，國王突然意識到，自己老了，瑞英已經能夠輕易地按住自己，他的力氣都比自己大上了這麼多。
“父王啊，那石板上滿是斥責之語。”
瑞英開口道。
多略王看着瑞英，此時他不得不微微揚起下巴，稍稍地仰望着長子的臉龐。
“我知道，我知道。”
那張石板的內容並不晦澀。
戴爾圖良斥責了多略企圖奴役三眼猿人的想法，他的言辭激烈，聲稱這將會導致王國的毀滅。
那位離開邏各斯已久的叔叔，先從信仰的角度去教訓多略王，而後又談及奴隸起義，以三眼猿人的生育能力，遲早有一天會遍佈整個王國，到時候，王國將會毀滅於浩浩蕩蕩的奴隸起義。
儘管多略王覺得石板上的內容不過危言聳聽，可是戴爾圖良王的話語卻讓本來奴役三眼猿人的想法，又開始猶豫不決。
“父王，伱究竟在害怕什麼？那戴爾圖良王不知道我們的苦衷？！”
瑞英的聲音提高。
“父王，我告訴你，我又做了一次預言，我的手下們將五位三眼猿人的眼睛取了下來。”
瑞英的聲音裡冷血至極，沒有一點同情，
“我利用那五顆預言之眼，成功做出了預言。
我預言了一個僕人的命運，我看到他第三天會摔斷一條腿。
然後，到了第三天，他果真從山上滾落了下來，摔斷了腿。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瑞英的聲音高得嚇人，他的身影投射在多略王身上。
多略王被長子的陰影覆蓋着。
“意味着什麼…”
多略王聲音輕顫地問道。
“我們真的能利用三眼猿人的預言之力，我的祭司們，他們甚至找到了利用香料，輔助預言之力的辦法！”
“父王啊。這十年間，我還發現，預言之眼越多，我們就越能做出更準確、更宏大的預測。
隨着預言的次數越來越多，我的祭司們推測，只要、只要、只要有一千顆預言之眼，我們就能預言出一個人的所有未來，只要有十萬顆預言之眼，我們就能預言出王國的未來走向……
要是、要是有一百萬顆預言之眼呢？
父親，你能想象得出來嗎？
那些三眼猿人們說，預言之眼源自於卡加烏斯的神力。
如果，如果要是有一百萬顆預言之眼，我們或許就能利用預言神的所有力量，預言出我們的神的所在！”
瑞英越說越高昂，他激動地看着多略王，只要一個點頭，他們父子就能創造出這番偉大的事業。
“父王！你不用再對貴族大臣們卑躬屈膝，君王寶座的權威將超越雅列斯托王，如同先知亞爾般深入人心！我們的名字將裝裱在史書的第一頁，邏各斯的後人歷經十世也不能遺忘！
多略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長子。
瑞英的話語令自己激動，讓自己瘋狂。
比起自己，好像…瑞英才更像個王者。
他才更適合坐上那石造宮殿中的君王寶座。
最終，多略王不再猶豫。
坐在君王寶座之上，就理應要將名字裝裱在史書裡。
“瑞英，
那些三眼猿人們…他們不是神之子，
從來不是。”
瑞英看着自己的父親。
他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瑞英低下了頭，鬆開了按壓住父親肩膀的手，跪在了多略王的面前。
多略王緩緩站起身，他轉過臉，看向了宮殿的方向。
不遠處的宮殿中，君王寶座在黑暗中屹立着。
在這世上，
有些國王或許一輩子也不能曉得一個道理。
生命的權威在高山之巔而非君王寶座，死亡的毒牙卻相反得恰到好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