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天使什麼也沒得到
一位天使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對人死心，要經歷怎樣的苦難才能對人失望？
沒有人知道，甚至連天使們都不知道。
而那些信仰神的邏各斯人們還不曉得，有一位天使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地上。
他如預言中所說的那樣，在地上遭人侮辱，遭人傷害。
巴澤爾爲了三眼猿人而奔波，他要將《雙王書》帶給了三眼猿人的古拉長老。
而拉姆想要跟隨巴澤爾，卻被巴澤爾勒令呆在家裡，在這段時間裡，不能離開家門。
拉姆悶悶不樂，但只好答應了下來，他一遍遍地翻看《王與先知書》，而後向那賦予理性的神祈禱，祈求巴澤爾一切平安。
在巴澤爾的影響下，拉姆信仰了那賦予理性的神，那位拯救世人的主。
拉姆總是學着巴澤爾一般祈禱、一般祭祀，而在巴澤爾去往荒漠後，拉姆的祈禱和祭祀就更加虔誠了。
這位三眼猿人孩子，希冀着一切順利。
去往荒漠的巴澤爾說服了那位三眼猿人的首領，在事情還沒有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前，在宮廷上駁回多略王的政令。
古拉長老是繼薩拉斯長老之後的第三位長老，由於薩拉斯長老的緣故，三眼猿人們與巴澤爾保持着長久的友誼，古拉長老也常常和他一起探討各種各樣的知識。
不久後，古拉長老意識到問題嚴重性，很快就被巴澤爾說服了。
年近六十的古拉長老決定親自出使邏各斯王國，爲自己的種族辯駁。
宮殿之上。
多略王面色陰沉地看着宮殿外的長階。
他的長子瑞英站在王座身旁，面上的表情十足的玩味。
讓父子二人沒有想到的是，那些三眼猿人們得知到了多略王的政令之後，竟然會出使邏各斯王國，要求國王撤銷這一政令。
多略王擱置在王座上的手攥緊着。
父子二人原本設想，在一百年的時間裡，慢慢地讓三眼猿人們淪爲奴隸，一切都將是自然而然的發生，都將是安穩和平的發展。
起初只有少部分三眼猿人淪爲奴隸，而後隨時間的流逝，慢慢將奴役的範圍擴張。
直至…整個種族都成爲邏各斯人的基石。
即使那些的三眼猿人們裡頭，有憤而暴亂者，給王國帶來混亂，但邏各斯人遠比他們長壽，時間站在邏各斯人一邊。
一代又一代的馴化下來，三眼猿人便會遺忘以前的故事，邏各斯人將會塑造他們的思想，那些異信者們終將會認識到自己天生就是奴隸。
只是，
父子二人的設想被打破了。
如今，那位名叫古拉的長老，竟然期望用邏各斯人的歷史與法律，來辯駁國王的政令。
父子二人爲此大爲驚愕，同時百思不得其解。
那些三眼猿人們，怎麼會曉得邏各斯人的歷史與法律？
要知道，在邏各斯人中，識得文字的少之又少，而通曉歷史與法律者，更是隻有規律園中的祭司們。
而邏各斯人大多歧視三眼猿人，那些侍奉神的祭司們更是看不上三眼猿人的卡加烏斯，怎麼會教授他們歷史與法律？
天穹清澈得發亮，宮殿中齊聚着王國中的貴族大臣們，他們或多或少察覺到了多略王的驚怒，此時沒有一人出聲，幾乎都在安靜地等待。
等待…三眼猿人長老的到來。
多略王盯着宮殿外的長階，陰影投落在他與長子瑞英的身上，特別是長子瑞英，他站的位置比王座還要靠後，沒有人能捕捉到他的表情。
也沒有人知道，這位王國繼承人究竟有何設想。
古拉長老擡起頭，看到了通往宮殿的階梯。
“巴澤爾，這些階梯真是瑰麗，我們三眼猿人一直都造不出來。”
古拉長老輕聲說道。
巴澤爾微微點頭，他眺望向宮殿，心中忐忑不安着。
“放心，巴澤爾，你事前跟我囑咐的話，我全部都背了下來，記在心裡。”
古拉長老察覺到巴澤爾的忐忑，如此說道。
這場對多略王的辯駁，與其說是古拉長老以自身的學識作爲武器，倒不如說是以巴澤爾的學識作爲武器。
那位落魄的詩人雖然口吃，可他並不愚笨，爲了今天他一直在籌劃，刻下了接近二十張木板。
這些木板交代了，什麼時候該引用那一句話，什麼時候要警惕落入對方的陷阱裡，什麼時候理應出聲反制………
裡面幾乎是他所有知識的凝結。
古拉長老將裡頭的一字一句都熟記於心。
在衆目的見證下，他緩緩登上宮殿外的長階。
巴澤爾跟在他的身後，一步步伴隨着他走到宮殿之中。
多略王擡起臉，看向了走入宮殿中的古拉長老。
當巴澤爾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時，多略王的手攥得更緊了。
國王感受到了背叛。
那個多次受自己賞賜，被自己賜予祭司身份的巴澤爾，竟然站在三眼猿人們的那一方。
他原本不過是個娼妓的孩子，口吃的詩人，如果不是自己的賞賜，他如何能夠進入規律園中，如何能夠多次登上王宮？
多略王怒火中燒。
怎麼，他要跟那些三眼猿人一起，毀滅自己成就偉業的希望嗎？
“古拉長老。”
多略王沉聲說着，盯着巴澤爾，又道：
“巴澤爾，竟然是你。”
在場的衆人們都聽出了國王的不悅，衆目紛紛向巴澤爾齊聚。
支持國王政令的貴族們，看到一位邏各斯人站在三眼猿人長老的身邊，頓時情緒激動，議論紛紛。
身爲邏各斯人，竟然教授三眼猿人們法律和歷史，以此作爲武器來攻擊多略王。
除了“無知”以外，就只能用“叛徒”這個字眼來形容了。
巴澤爾站在宮殿上，他感受到了多略王的憤怒，他人的憎惡，好像隨時都有一場口誅筆伐等待着他。
可巴澤爾仍舊站立着。
這個口吃的詩人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自己什麼也沒做錯。
而古拉長老則拍了拍巴澤爾的肩膀，這位薩拉斯長老的後繼者之一，給予了巴澤爾莫大的信心。
巴澤爾心生起勇氣，他對多略王回以直視。
是啊，自己並沒有做錯，又怎麼要害怕別人的審視呢？只有犯錯的人才要害怕。
多略王冷笑了一下，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直視着古拉長老。
“尊敬的古拉長老，你這次來，是爲了做什麼？”
話音落在宮殿之中，任誰都能聽出，那君王寶座上的人，聲音幾近冰冷。
“偉大的邏各斯人王，我來，是爲了我的族人，也爲了重申我們永垂不朽的友誼。”
古拉長老上前了一步，他沒有在意多略王的語氣不善，向多略王行了一個禮，開口說道。
貴族大臣們屏息凝神，他們的目光要麼放在多略王身上，要麼放在古拉長老的身上。
誰都知道，這場辯駁或許將會改變兩個種族的走向。
這一場事關種族命運的辯駁，就此拉開了序幕。
“我們的先知亞爾曾說過：除了神以外，這世上豈有永不朽壞之物？”
多略王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古拉長老，而後緩緩道：
“伱是古拉長老，並非與我們建立友誼的薩拉斯長老。”
“我們的友誼給予的是你們的父祖。”
話音落在宮殿中清晰可聞，貴族們冷冷地審視這位三眼猿人長老，他們都聽明白了多略王的意思。
古拉長老昂起頭，毫無退讓，他緩緩開口道：
“我自然通曉你們的歷史，同樣通曉先知亞爾的言語，然而兩個種族的友誼，並不以某一個人的死亡作爲終結。
就如同雅列斯托王雖然離世，可戴爾圖良王難道就終結了兩個王國間的情誼了嗎？”
古拉長老的辯駁聲音響徹在宮殿之中，多略王的瞳孔微縮，這番辯駁極具說服力，讓他霎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貴族們也不由地議論紛紛，沒有人想到這一位三眼猿人能如此能言善辯。
巴澤爾爲古拉長老的辯駁而喜悅，那些話正是他寫在木板上的。
半響之後，多略王再度發問：
“古拉長老，我們邏各斯人給予了你們麥子、牛羊、陶器…這些乃是我們的禮物，如此多的豐厚饋贈，你們又何曾給予過我們什麼？
你們給予的香料，不過是神的賜予，你們並不需要付出什麼，而我們的麥子、牛羊、陶器，卻是一個王國曆經數代人的結晶。
相較之下，你們的饋贈多麼微不足道。”
多略王的發問極爲刁鑽，他佔盡了優勢，繼續道：
“而現在，爲了兩族的友誼長存，我們要從你們身上收回我們應得的報酬，你們給予我們自由，而我們則給予你們一個偉大文明。
難道，你不願你的後人看到，一個偉大的文明，經由三眼猿人之手建立起來，爲此無比自豪嗎？
若你願意，神必將庇佑你我兩族。”
古拉長老偏過頭，與巴澤爾交換了片刻的眼神。
而後，他又上前一步，朗聲道：
“那文明在後人看來如何偉大，卻要我們做永遠的基石。
戴爾圖良王曾說人是神之子，不得馴化奴役，難道這句話以後不會成爲邏各斯人的法律嗎？難道你們明明知道法律將要立起，卻要在此之前先將它違背？”
古拉長老的話語擲地有聲，有些貴族們一時覺得啞口無言，在面面相覷之後，紛紛搖頭，他們只好回望多略王，等候着國王的回答。
多略王冷冷一笑，他對此早有準備。
王座上的他，大半部分被籠罩在陰影之中。
“偉大的神賦予了我們語言，賦予了我們理性，賦予了我們‘邏各斯’。
然而，這些神聖的恩典，”
“可從來沒有賜予過三眼猿人！”
威嚴的聲音響徹在宮殿之中，多略王睥睨的目光教人不禁垂下頭顱。
“古拉長老，你確實曉得我們的法律，我們的歷史。”
“可你並不知道，只有邏各斯人才是神之子！”
“而你們不是！”
王者的聲音折服了在場的衆貴族們，他們不禁地爲之驚歎。
是啊，
只有邏各斯人才是神之子。
而那些三眼猿人們，不僅不是神之子，還信仰所謂的預言神卡加烏斯。
古拉長老的面色平穩，沒有一絲一毫的怯場，更沒有語無倫次，侷促不安。
而巴澤爾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有些忍不住。
這是他爲多略王早已設好的陷阱，也是他與古拉長老在事前商討之後，最爲滿意的陷阱之一。
只見古拉長老直視着多略王，發聲道：
“你們要將我們做奴隸，我們必要流血，你們要以預言之力尋到神的所在，我們必要犧牲。”
“多略王啊，”
“你們既然自稱神之子，爲何又要牲祭？！”
衆人們陡然一震，古拉長老的話語，與戴爾圖良王的話語是多麼的相似。
昔年，戴爾圖良王亦是以牲祭駁斥貴族們的指控，給貴族們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
而如今，古拉長老以《雙王書》作爲利劍，直直地刺向貴族們的舊傷，要把那傷口重新撕開，暴露在陽光之下，狠狠地攪爛。
王座上的多略王頓時怒不可遏，可他又啞口無言。
他沉吟着，直視着古拉長老，幾次嘴脣顫抖，卻又欲言又止。
王座旁邊的瑞英旁觀着這一切，自始至終，王國繼承人都沒有任何的動作。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多略王正欲從王座上發話時，
只見瑞英擡起了手，制止了自己的父王。
這位王國繼承人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他走到了古拉長老的跟前。
“父王，我被古拉長老的言語所折服。”
瑞英緩緩地開口道。
多略王一臉驚愕。
他猜不到瑞英想要做什麼。
“兩族間的友誼，實在不容許我們踐踏，一旦踐踏，友誼就不復存在。”
瑞英向古拉長老行了一禮，表露出了無比的尊敬。
在場的衆貴族們紛紛譁然，嘈雜的聲音蔓延到每一個人的身上，誰也沒曾想到，王子瑞英竟然會爲三眼猿人說話。
那些話是出自真心實意…
還是……
古拉長老欣賞地看着眼前這位王國繼承人，他不曾瞭解過瑞英，只是覺得，這位王子或許與他的父親不一樣。
“你說得沒錯，尊貴的王子。”
瑞英謙遜地低下頭，輕聲道：
“長老，我的一切話語，都是因爲兩族間的友誼。”
巴澤爾看着瑞英，他不敢想象，勝利會來得如此突然。
他爲此準備了二十張木板，讓古拉長老全部背下，現在竟然連三張都沒用上。
只見瑞英轉過身去，揮手讓一位僕人走上前來。
僕人手中捧着一碗麥酒，慢慢地走到宮殿的中央。
“古拉長老，請飲下這碗麥酒，向我的父親重申兩族永垂不朽的友誼。”
瑞英將這碗上好的麥酒送到古拉長老的面前。
淳樸的三眼猿人們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古拉長老環視四周，衆目睽睽之下，這位三眼猿人長老放下了戒心。
古拉長老接過了麥酒，將其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而後，古拉長老繼續直視多略王，繼續上前一步，
“多略王，看來瑞英王子…”
話還沒有完全說出口，就卡在了喉嚨裡。
古拉長老面上的血色以飛快的速度逝去，寒意從骨頭裡迸裂了出來。
他瞪大了眼睛，將頭扭了過去，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子瑞英。
古拉長老只看見了冷冷的笑意。
哐！
古拉長老的腦袋向下，重重地撞在了宮殿上。
貴族們先是怔愣，而後爆發出慌亂的尖叫，一時間，宮殿中混亂起來，人們爭先恐後地相互擁擠，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巴澤爾僵在了原地，他驚愕地看着倒下的古拉長老。
詩人的腦子好像一下子被凍住了，怎麼也不聽他的使喚。
只見王子瑞英背過身去，緩緩向王座走去。
“長老，”
“兩族的友誼是時候結束了。”
巴澤爾原以爲這一場辯駁將會爲三眼猿人帶回自由。
可是到了最後，
世人的善良，曾經頌讚的法律和歷史，在王座之前，消失得一乾二淨。
一位野心家以最簡單的方式結束了一切，毀滅了一切。
天使離開了神，要在地上尋找到神的喜悅，可除了傷痛，他什麼也沒得到。
明天就要寫到高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