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京城,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熱鬧。因先帝殯天而暫停的娛樂活動,隨着新皇登基大典的開始,而重新活躍起來。
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皇城之夜,將有些蕭索的秋風薰得微暖,空氣中飄散着幾許甜膩的香露氣味,走過那一座座紅樓之前的行人,身上也難免沾染了那淡淡的香味。
與民間的熱鬧歡愉不同,皇宮內的晚宴顯得大氣而隆重。
新帝與尚未正式冊封爲後的正妻呂氏芳菲並排坐在高臺之上,階下分左右擺着几案,案後坐着當朝最得皇上青眼的重臣。今日能夠入宮參宴的,非富即貴。坐在前排的幾個,自是皇室宗親。接着便是幾位歷經三朝不倒的王公、侯爵。然後是一衆閣老、學士、將軍、尚書……遠遠排開,寬敞的大殿內,上百人衆,卻無甚喧譁鼎沸之聲,坐席相鄰的朝臣們偶然低語數句,大多時候,皆在凝神注意上頭新皇的舉動。
靠近殿門的最裡側,末座之上,坐着徐玉欽。
大殿中央的美姬舞動長袖,伴着宮中琴師所奏那大氣磅礴的宮樂,一舉手一投足俱是風情。怎奈殿中之人,卻無人當真去欣賞舞姬們那柔婉之美。直到一個身穿霓裳羽衣的身影出現在殿內,方引起了衆人的一片讚歎。
只見一個肌膚勝雪的佳人,手臂上纏繞着早在大殿樑上繫好的絲帶,飄然如仙般飛旋而入。她輕巧地落在衆位舞姬正中,適時奪走了在場之人的全部注意力。
只見她以絲帶爲軸,來回飛旋舞動。人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那曼妙身姿,就不由猜想她的樣貌定然是極美。待她舞速漸緩,慢慢從絲帶之上輕輕落下之時,人羣中不由又發出數聲讚歎。
只見她眉間描着嫣紅的梅花鈿,高高梳攏的髮髻上簪有八寶攢珠累絲金鳳,鳳嘴綴着長長的細珠流蘇,隨着她的每一個動作,而來回搖擺。她細長眉,杏仁眼,鼻尖小巧,紅脣如櫻。最動人是那賽雪凝脂,在大殿的燈下,襯得越發瑩潤如玉。
那細細的腰肢,用寬幅紅絹緊緊束住,真真稱得上不盈一握。小巧的纖足踏着節拍,不時踢起長腿,將層層疊疊的裙襬舞得花朵般炫目。
只見她雙手合十,靈眸一閃,左腿勾起,繞住絲帶,緩緩飛昇,竟是頭下腳上,越升越高。接着,她以絲帶繞緊雙腿,兩臂前伸,螓首微揚,端然飛仙之姿。
隨着她一個驟然飄下的動作,在場所有人,都被驚出一身冷汗,——深怕佳人墜地,傷了那冰肌玉骨,該如何是好?
只見她燦然一笑,眉眼亮若星辰,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衆人提起的心落回原位,都忍不住向她露出了微笑。她的視線本不曾爲任何人而停留,卻令在場之人皆有種錯覺,以爲她就是在含笑凝視着自己。
不知何時,原本在殿中央起舞的舞姬,悄然退得乾乾淨淨,殿中央只餘下她一人。而琴師的奏樂,也由大氣端沉的曲調,變作活潑靈動的一曲《望海潮》。
大殿中央,剛剛舞過一曲的女子張開小巧的櫻脣,口中逸出無比空靈純淨的歌聲: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她眼眸流轉,姿態如畫,嗓音純美,溫婉柔嘉。待她一曲唱完,衆人還沉浸在她歌唱的美景當中,無法回神。她盈盈下拜:“臣女姚新月,恭祝皇上基業萬載,天朝永世昌盛!萬歲萬歲萬萬歲!”
宇文煒笑道:“好一個基業萬載,天朝永盛!好一個豔冠九州的才女!愛妃,你說該賞姚小姐什麼?”
呂芳菲露出得體的微笑,望着大殿中央的佳人,用矜持而柔和的聲音說道:“姚小姐給我們這麼大的驚喜,自然該受重賞。只是姚小姐乃是清雅脫俗之人,怕是尋常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均入不了她的眼。皇上真是爲難臣妾了!”
不着痕跡地,呂芳菲將問題拋回給了皇上。
昔日她曾與鄭紫歆、衛雁一同御前獻藝,當時先皇所賞,乃是欲將她們留於宮中爲妃爲嬪。她不知自己的丈夫是懷着何等心思。若是皇上當真看上了這位姚小姐,她自然會大方地接納其入宮。可皇上想叫她這個正妻主動開口給自己迎來一位強勁的對手,她卻是不願。
如今後位懸空,她尚未受封,一切都是未知之數。萬一宇文煒登基後心思有變,戀上了這位“豔冠九州”的新人,執意要立其爲後,她將顏面何存?
宇文煒微微一笑,“三哥,你說呢?”
他將視線,移向階下的魯王。
不待魯王宇文厲開口,那姚新月已然嘟着嘴嬌聲說道:“皇上,既要賞臣女,爲何不問臣女想要什麼,而要去問臣女的王爺姐夫?”
“呵!”宇文煒不以爲意地笑了起來,向衆人攤手道,“瞧瞧,瞧瞧這張利嘴,連朕都編排上了!好,你自己說,想要什麼獎賞?”
姚新月靈眸一閃,笑道:“臣女希望,皇上能准許臣女永遠留在京都!”
她是魯王妃的表妹,父親乃是郢城太守,今次來到京城,原是來探望魯王妃。如今她要求永遠留在京城,那不言之意自是希望能夠在京城尋個夫婿……莫非,她是看上了哪家公子?
還是,她的目標,根本就是入宮伴駕?
呂芳菲面上笑容不變,背脊挺直,姿態優雅,然而她心內驟然凝起的一股冷意,卻是無人得知。她側過臉去,想打量身旁自己丈夫的表情。
卻見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眉目含情,脣角掛着微笑。
衆人瞧不見的龍案之下,新皇的右手,將呂芳菲的左手緊緊握住。掌心傳來的暖意和力度,似乎正在對她剖白心跡,——芳菲,別傻了,旁人再美,也無法奪去朕的心。朕的心裡,只裝着江山,和你!再裝不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