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小吏心中委屈得不得了,你們兩尊大佛,一個是我頂頭上司,一個是當世權貴,你們在這裡吵得那麼大聲,我一個小人物聽了,能不害怕嗎?這種氣氛之下,還要進來報信,我容易嗎我?
赫連郡方纔對着劉太守,那是張牙舞爪得理不饒人,此刻卻換上了一副親切的笑臉,――當然這個“親切”是他自認爲的,看在小吏眼裡,他笑或不笑,一樣都是黑麪煞神。“哎,劉太守,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底下人做事不易,你這麼兇做什麼?這位小兄弟,你別緊張,有本帥在此,誰也沒資格大呼小叫,你只管說你的!”
小吏冷汗涔涔,不敢看向二人,垂着眼簾,硬着頭皮道:“啓稟大人,將軍,門外有人求見,說是願意自出糧食,奉與將軍。”
“什麼?有這等事?”劉太守聞言,只覺滿頭霧水,城內的百姓,爲何如此擁戴赫連郡?
赫連郡哈哈大笑,“瞧瞧,瞧瞧,果然有那忠君愛國之士,知道本帥是帶兵爲國爲君效力,因此特來相助!此乃賢民,賢民那!與那些摳門小人云泥之別啊!快,本帥要親自迎出去,問清楚姓名籍貫,將來必要遞摺子,請皇上褒獎此人!”
赫連郡高昂着頭,大搖大擺地從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劉太守身前走過,按着那小吏,命他速速帶路。
衙門外頭,人頭攢動,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赫連郡一走出來,不等那小吏介紹,就有一個富家公子模樣的人走上前,拱手道:“這位就是赫連將軍吧?幸會幸會!”
赫連郡微笑道:“你是何人?是你找本帥?”
“正是!草民家中,是在城中經營良濟藥堂的,聽聞太守大人招待將軍在城內暫住,特來拜會。多年來,鄙號備受城中百姓支持和太守大人擡愛,爲表心意,特代表雲城上下,向將軍送上粟米四百石,稻米二百石,還望將軍笑納。”
此時,被遺忘在後頭的劉太守聞言,露出了深思的表情。這個藥堂向來不大起眼,想不這少東如此會做人。獻糧之舉,不僅欲討好他這個太守,同時替自家藥堂掙了個好名聲,還趁機給赫連郡留下好印象,可謂一舉三得。
這些糧,雖然拉了許多車,但對一個人數數萬之衆的軍隊來說,並不算多。赫連郡是個慣會算賬的,到嘴邊的吃食,怎容他落了空?當下便笑眯眯地拍拍那公子肩膀,“甚好!甚好!待本帥親自寫一本摺子,向皇上稱頌貴號的善舉!如此仁義忠誠之人,豈可埋沒?”
那公子低着頭,拱手謙虛了幾句,連聲道“豈敢豈敢,不過略盡心意。”
赫連郡正欲開口刺一刺那劉太守,忽然有個低沉的聲音,鑽入耳中,用只有他能夠聽清的音量說道,“將軍請替草民向衛小姐問好。”
聞言,赫連郡凜然朝那公子一瞟,卻見他已渾若無事地行禮退去。
赫連郡滿腹疑慮,當面不好細問,也沒心情再去捉弄太守,寒暄幾句,便匆匆走回大廳。廳內,衛雁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椅上喝茶。劉太守等人跟隨而入,只見赫連郡大手一伸,把衛雁扯了起來,旁若無人地道:“婆娘!隨本帥去後堂休息!”
衛雁一口茶水含在嘴裡,聞言,“噗”的一聲將茶噴了出來。
赫連郡這是徹底不要臉面了?沒瞧見那太守和傳信小吏兩個人臉都綠了嗎?想必他們怎麼也想不到,竟有人無恥至此,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衆之前,就開口說要人陪他去休息!
劉太守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擠出一絲假笑:“正是,夫人路上辛苦了,請至後堂休息。”
赫連郡與姬妾鬧彆扭的事,曾是刻意鬧大過的,不只宇文睿得到消息,周邊幾個城鎮也都對這樁花邊新聞有所耳聞。故而太守知道衛雁這是從別處回來找赫連郡,才稱她“路上辛苦了”。
兩人拉拉扯扯地走進後堂,一關上門,赫連郡劈頭就問:“那獻糧之人,是怎麼回事?”
“我想……就是你認爲的那樣。”衛雁微微一笑,應承了獻糧公子是她找來的人。
赫連郡興奮地搓着手,“不錯,不錯!你這步棋走得甚好。只是,你不會是想用一點糧草,就抵消你欠本帥的人情吧?”
衛雁暗暗白了他一眼,從袖中抽出兩本冊子,“這是宇文睿的機密文件,有附近縣鎮的詳細地形圖,有竄天箭的製作圖紙,有已經向他投降的各縣兵力分佈情況等。昨夜我取得這些機密,匆匆趕來將其送到你手上,如果你快些趕去的話,他也許還來不及重新部署。”
赫連郡雙眼發光,手持卷冊仔細瞧着,“你竟真的做到了,本帥還以爲,你不過是跟本帥吹牛呢!若不是你這模樣假扮成本帥的相好還不算拉低了本帥的審美,本帥定不會肯陪你胡鬧!”
衛雁早就領教過此人說句話能刺死人的功力,並未與他一般見識,攤開手掌道:“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請將軍即刻歸還陶壎,允我離去。”
“不急!”赫連郡看也不看她,拿着卷冊走到門口,漫不經心地邊開門邊道,“你還沒去看望阿桑,她想念你得緊。”
第二天一早,劉太守還沒起牀,就被外頭一陣喧譁聲給吵醒了。他披着袍子走出來,見到幾個衙役湊在一起說着什麼。他面露不悅,喝道:“一大早在堂前喧譁,成何體統?”
因後堂被赫連郡佔用了,又有衛雁這名“女眷”住在裡邊,劉太守便將自己親眷遷去別苑,劉太守自己則暫時宿在前堂後面的稍間,――平日裡,這是去正堂辦公之前太守飲茶休憩之處。衙役們在堂前說話的聲音稍大些,便驚擾到了他。
“大人!”一名衙役上前解釋道,“外頭出了大事!小的們實在拿不定主意,因此爭論起來。”
“究竟發生何事?”劉太守問道。
“門外來了許多商家和富戶,說是要代太守給赫連將軍捐軍糧!”
“你說什麼?都是些什麼人?本官怎麼不知,城中商家和富戶們如此體貼本官的難處,爭搶着要替本官給人捐軍糧?”
劉太守面色不善,心中腹誹:“這些個趨炎附勢的小人,平日本官有難處,怎不見他們如此主動慷慨解囊?昨兒一聽說赫連郡要上摺子向皇上表揚他們的善舉,就一個個地想攀上這棵大樹,以求美名遠播,給皇上留下好印象!”
劉太守負手踱步,思量許久,最終咬了咬牙,道:“開官倉放糧!貼出告示,就說雲城上下一心,忠君愛國,爲慰勞剿滅反賊的官兵,濟全城之力,捐獻軍需!”
赫連郡通過五六日的死纏爛打,以無比無賴無恥的姿態,湊足了糧草。
告別雲城之時,他搭着劉太守的肩膀,笑嘻嘻地道:“老劉,你是個好的,本帥真捨不得離開你的雲城,待下回路過,定要再找你把酒言歡,一敘舊情!”
劉太守聞言,全身都打了個哆嗦,勉強笑道,“豈敢豈敢,此去玉門關路途遙遠,請將軍保重!恭送將軍!”
赫連郡哈哈一笑,渾不在意,翻身上馬,大手一揮:“全軍出發!”
山頭之上,染墨負手而立,望着赫連郡大軍行進的方向,久久凝視。一名戴着面具的隨從走上前來,躬身道:“右護法,聖主傳來消息,命我等隨她入京!”
“入京?”染墨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擡起頭仰望天空,長嘆道,“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