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末路盡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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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捕失利,連強、馬烽火帶着一羣便衣,瞬間成了瞎子

一下子被反向而行的人羣淹沒,他馬上省悟,這是入關的人羣,不管是入境,還是出境,在這個人流如潮的地方,會馬上不見蹤影,而且,如果出關,時間已經足夠了。

“快找,快找這是個重大嫌疑人。”

駱冠奇一遍又一遍催着監察部臨時安置的警力,那些警察也傻眼了,誰可見過滿屏的人腦袋攢動啊,就剛纔找到盧鴻博,也是前方給出準確的描述才定位到了一個,這一位就難了,女人,可出關的有一半是女人;漂亮女人,有肖像那照樣不行,炎熱的天氣,有一半愛美的女人會戴着涼帽,或者臉上遮着輕紗,這無疑給攝像頭帶來了無法解決的問題。

“通知車上預備警力,全部進去。”

“是。”

“讓馬烽火一隊便衣,直接到關口攔截,就釘在那兒。”

“是。”

連下兩道命令,駱處長也是急了,給張狂發了短信,還覺得不足以描述此時情況,直接電話拔過去了,一句話:想盡一切辦法,撬開他的嘴

作了這些佈置,他不自覺地一抹額頭,已經是一頭大汗,盧瘋子如果身上什麼也沒有發現,那失蹤的贓款最可能的地方就只能在楊夢露身上了,而關鍵時候卻出這種岔子,兩個人只要跑掉一個,只要贓款找不到,那唯一的證據就可能佚失。

再加上這個瘋子時不時的“精神病”發作,就量刑也會再次逃脫法律制裁。

“怎麼回事啊到底怎麼回事加把勁,千萬不能讓她跑了”

駱冠奇來不及想清楚其中的蹊蹺,又一次催着警員們,而當他站在屏幕前時,那股無力感油然而生,滿屏的人腦袋,密密匝匝,要在同時進出上千人的關口找一個特定目標,太難了,萬一她發現不對,折回去,銷燬證據駱冠奇不敢往下想了,甚至他開始懷疑,這個懂得用舉報掩飾自己的女人,是不是早發現不對,已經逃之夭夭了

因爲行動保密而不敢大量投入警力的問題凸現出來了,警力的銜接非常不順,進出關口一條通道,可延伸到珠江市區,有八個進出口,更準確的數字是,商鋪四千二百多家,從業人員七千餘人,每天通關六到八萬,高峰時間,日流量達十萬人。

十幾位警力投入在這樣大的地方,沒有後臺技術支撐,簡直就是聾子,瞎子,只有被人擠來擠去的份。

馬烽火帶着幾位匆匆奔向關口,亮着身份,和對方不太流利的普話勉強交流,被安排在出入關口的檢查室,他想到前臺都不可能,那位操着不太流利普通話的海關警察說了,大佬,這不是你們小地方當警察可以胡來,一定要文明啊。

是啊,得文明啊,多少港澳同胞呢,還有長得像鬼的老外,這可不是習慣和北方小痞子大流氓打交道的馬烽火應付得來的,別說找嫌疑人,就看看那十幾個檢查口排着長隊的人羣,都讓人眼暈。

連強還在人羣裡被擠來擠去,同去的是駱處長調來的便衣,南北城鄉的警察差異蠻大的,南方的警察個個文秀,可就顯得連強太差勁了,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看着體型相仿的女人就湊上去看,急火了,一把拉着女人胳膊掀人家帽子,那鬍子拉碴的糙相,能把南國美女嚇得驚聲尖叫。

便衣顧不上找嫌疑人了,齊齊把連強拉住,有位相熟的勸了,大哥,你千萬別啊,您這麼幹,一會兒海關警衛得把咱們拘起來,多少外賓呢

警察,再烈的馬的也套着繮繩呢,面對絲毫不見其少的如潮人流,連強想想又要功虧一潰,氣火攻心之下,重重一嘆,蹲在街邊開始生悶氣了。

寶貴的抓捕時機,一分一秒的流逝

張狂奔上前去,準備打開閘門奔出去時,小木突破喝了聲:“等等”

他的眼光一直盯在盧鴻博的臉上,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被他捕捉到了,喝住張狂,小木說着:“禿蛋,你傻啊,他就是個騙子,都不知道坑多少人了,你要信他,他非得坑死你他現在巴不得把他抓走,帶離這裡,好讓那一位從容離開,你們一定有特別的通訊方式啊。”

“你猜,繼續猜。”盧鴻博呵呵笑着,像初識之時逗小木一樣。

“真以爲我是個菜鳥啊,不過是左右換手的小伎倆而已,楊夢露,也就是楊芸,從潼關到漳州、從注漳州到廣州再到這裡,一路大搖大擺地走,無非是測試她是不是上了嫌疑人名單,那個時候錢肯定在你身上;到出關最關鍵的這一步呢,打前站的是你,那錢,肯定就在她身上了兩次換手,不管警察那一次抓到人,都會一無所獲,對嗎”小木問。

張狂瞬間警覺,應該是這樣,之前如果滯留楊夢露,贓款在盧鴻博身上,什麼也查不到;現在換了個位置,抓盧鴻博,如果抓不到另一位,那依然會是什麼也查不到,這像一鎖雙鑰,除非同時抓到,否則就是一個相同的結果:一無所獲。

正如現在盧鴻博的得意,他笑着道:“對呀,我會申訴,我會翻供,你看我像在乎這爛命一條的人嗎呵呵,禿蛋,要不你利索點,弄死我得了。”

“滾你麻痹的。”張狂氣渾身氣無可泄,鬱悶地蹲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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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鴻博看都沒看他一眼,那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對手,或許最讓他忌憚的是小木,他目光復雜地盯着小木問着:“林子,我們無怨無仇,又沒騙你一毛錢,你又何苦把我逼上絕路”

“仇大了啊,教授你從看到我那刻起,恐怕就沒懷好心思,帶我進窩點,把我介紹給何玉貴,逼我幹大講師的活,然後又把我送給塗紳豪,一步一步把我送上主謀的位置啊我想你也是從一開始就懷疑禿蛋,但你並不介意用他,假如他有問題,是警察,窩點端了,你正好扔掉包袱,遠走高飛;假如他不是,塗紳豪做成功了,你照樣也可以幕後坐地分贓裡外都是你贏啊,所有的人都是你的棋子,我還真是第一次見比我還損的人,就將來事發,這擔責任的,好像就剩下我了。”小木道。

盧鴻博一下子笑得五官湊一塊了,估計是他畢生最得意的一次設計。

“笑你麻痹,有你哭的時候。”張狂鬱悶地道。

“呵呵,問題是我還在笑,你已經該哭了。”盧鴻博不屑道。

“但你不是笑到最後的人啊。”小木反諷道。

“是嗎你覺得你是”盧鴻博臉陰了。

“我無所謂,但你忽視了我身上最大的一個優點,你雖然是個假瘋子,我可是個真小人,要有人坑了我,我會廢寢忘食地報復回去。”小木開始笑了。

“艹尼馬的,老子認栽了,你隨便吧,就這一百來斤,你們上交國家吧。”老盧一嘆氣,萎了。這變數終究還是小覷了,脫出了他的設想。

“你出賣他們我覺得很對,楊夢露原來是你的心儀女人吧那應該是你第二次入獄,三年多,然後等你出來就物是人非了別生氣,我沒有小看她的意思,相反,我在聽到這種事的時候,也差點被氣炸了肺。”小木道。

說的是楊芸身陷傳銷窩點的舊事,被當肉彈,被當“育成獎”來回送人,盧瘋子臉上一下子變得猙獰如鬼,他咬牙切齒重重呸了一口帶血的唾沫道着:“是啊,所以他們該死傳銷的不算人,其他人就是人嗎警察就一定是好人嗎他們曾經爲了追問贓款下落打斷了我左肋四根肋骨,我無所謂可你知道警察怎麼對待她的嗎他們見她連一千塊錢罰款也交不了,就那麼把她攆到大街上,除了當婊子賣肉,她還能幹什麼就特麼那麼點賣肉的錢都被警察盤剝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站在衚衕口招徠嫖客,看見我就跑,死活不肯見我是我作的孽啊,可老天爲什麼要把報應加到她身上。”

這一刻,盧瘋子表情悲慟,眼斂顫抖,兩行渾濁的老淚長流。

張狂側過頭不忍看了,大多數令人髮指的罪行背後,都有令人髮指的背景,正是環境的冷漠、人情的扭曲,把一個普通人,往往能把一個普通人,變成一個純粹的、堅定的、頑固的罪犯,他們生活的目的最終只剩下一個:用報復,回饋自己曾經的遭遇。

“一個好人的一點劣行,能讓他身敗名裂;一個壞人的良心之舉,卻能讓他萬劫不復啊”小木喃喃地道,掏着口袋裡的手機,如是判斷道:“你很珍惜她,肯定不會讓她再涉險。老實說,我也很喜歡她,幹這些事並不是她的本心,她有很多次提醒我不要陷得太深,而且在走的時候,還警示過我她沒有你那麼絕情。”

“呵呵,她一直就是這樣。”盧鴻博喃喃道,像瘋言瘋語,瘋得別人聽不懂其中的柔情。

“那你肯定這樣安排了,告訴她,一發現不對勁,就帶着錢走你之所以出現,是爲了以防萬一,想在最後一道關口,擋在她面前”

“謝謝,沒想到窮途末路了,才遇到知己了。扯平了啊,我坑你,你坑我。”盧鴻博慘笑着。

小木慢慢地起身了,拿着手機道着:“你肯定知道怎麼聯繫她,信號消失了,人還在,我想她在等着你的電話,一起走。”

盧鴻博訝異一看,張狂適時道着:“老盧,讓她自首吧,你裝了一輩子瘋子,消停幾天吧。”

“打電話讓她自首”盧鴻博哈哈笑了,不理會張狂,問着小木:“你說我會做嗎”

“你不會,否則我會看不起你的。”小木拿着手機,在封閉的店鋪裡來回踱步,張狂此時也是百感交集,不再催了,看着慘笑的盧瘋子,他的惻隱之心油然而生,現在倒希望,這對苦命鴛鴦,能換一個結局,而不是被齊齊銬走。

驀地,盧鴻博猛咳了幾聲,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絕望地倚着貨架,慢慢說着:“她已經走了,別忙乎了禿蛋,林子,是我害的你們,你們衝我來吧,我認罪。”

兩人回頭看時,慘相如斯的盧鴻博讓兩人心裡更是惻然,把這個死不鬆口的瘋子逼到認罪,一點也不覺得大快人心,那怕自己還有着正義之名。風雨小說網

同樣是這句話,讓小木停止了,他突然說道:“賭一把怎麼樣我賭她沒有走。”

老盧一怔,不敢接茬了。

“一個女人的死心塌地,比男人的爲錢賣命忠誠度要高得多,我賭她沒有走,盧教授,難道你不想賭嗎她如果走了,或許可以逃脫法律制裁,你可以欣慰了;她如果沒走,那說明她選擇了和你生死同命的結果,那你照樣可以欣慰了賭嗎”小木問,臉上帶着病態的瘋狂,像受了很大的刺激。

兩人可以欣慰的選擇,卻同時都是留有遺憾的選擇,盧瘋子怔了,一時竟然無從選擇。

那悵然悽苦的表情讓小木更確定自己的判斷了,他脫口而出道:“禿蛋,明着來,讓她自己走出來。”

啊張狂愣了。

啊盧瘋子緊張了,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恐懼的表情。

便衣被招來了,齊齊架着被銬的盧瘋了,他掙扎着,他瘋狂地踢着,頭撞着,被數人挾着,那怕是已經無濟於事,他仍然在拼着命,像困獸一樣,做着最後的掙扎

“啊不行,絕對不行。”

“來不及了啊,葉組長,時間拖得越久,越容易逃走。”

“那通知珠江市局,請求增援啊。”

“這兒高峰期客流量幾萬人衆,多少警力也不夠啊。”

“可是”

“不能可能了,他們在前方已經抓到盧鴻博了,您那位線人描起了準確特徵,我覺得還是靠譜的”

“嗨那辛苦您了,我們正在去機場的路上,幫不上忙了”

駱冠奇匆匆掛了電話,回到了指揮室,迅速調整着部署,出關檢查口戒嚴,每個通關員櫃前,電腦屏幕上都顯示出了重排查的人員信息,外圍的警力後撤,守着八個進出關口,後續的警車正風馳電掣往關口趕,而抓到盧鴻博的商鋪,幾名便衣正帶着他,直驅關口檢查違禁物品的地方。

那兒是通透的,一塊大玻璃隔着,從外面可以直觀地看到裡面被反銬坐在椅子上的盧鴻博。

逮到了,可並不是期待的大喜過望結果,駱冠奇的心懸起來了,把匆匆趕製的稿子遞給了關口警員,一位年輕的小夥子,他叮囑一番,連那小夥子都納悶,每天從這兒進出的水客、賭客以及嫌疑人多呢,有自首的嗎

“現在是天羅地網,不自首就是死路一條,唸吧。”駱冠奇外強中乾的命令了句。

於是自通關檢查處開始,直到關出到站出口,監視屏在閃爍、廣播在調音、所有的廣告屏、公衆電視屏幕,在同一時間閃爍過後,亮出了檢查處的,那位被控制的嫌疑人畫面,配音是警察清朗的聲音:

“現在發佈一條重大警務消息,陝省近期發生的非法傳銷案重大嫌疑人盧鴻博已於剛纔被捕,其同夥在逃嫌疑人姓名楊芸,曾用化名楊夢露,身高一米六九,瓜子臉型希望看到的旅客馬上向海關警務處報警,也希望嫌疑人楊芸主動出來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數遍重複播放,不一會兒信息又來,駱冠奇忙得焦頭爛額,又依言安排找首歌,那播音警哥算是服了,居然還配音,還配的是我可以抱你嗎,這不扯淡麼

駱處長站在政治的高度,訓斥了小警一番,趕緊從網上這個音頻,不一會兒,這個奇怪的發佈,配着不倫不類歌聲,從關口街頭傳到街尾,不少進出的旅客豎耳傾聽一回兒,然後附帶一句粵語腔調的評價:神經病。

確實有點像神經病了,張狂在檢查室的內層休息室,透過門縫,他看到了荷槍實彈的警衛守着門,看到了像奄奄一息,已經了無生氣的盧鴻博垂着頭,在這一處景像之外,是絡繹不絕的旅客,頂多會往這裡投上奇怪的一瞥。

本來是拔草尋蛇,現在可好了,成打草驚蛇了,張狂頹然而坐,聽着熟悉的歌聲,莫名地想起了在精神病醫院,那個喜笑顏開的盧瘋子帶着大夥唱,那時候覺得真沒意思,像他這樣的戰士被派去接觸一個精神病人,實在是大材小用了。

而現在,這歌聲彷彿觸到了他內心深處一樣,他在想着,有多少人被傳銷騙得走投無路,報應像一個戲劇化的輪迴,最終組織者,也在這樣的歌聲中走到了窮途末路。

“我可以抱你嗎愛人讓我在你肩膀哭泣,如果今天我們就要分離,讓我痛快的哭出聲音,我可以抱你嗎寶貝”小木靠着牆而坐,閉着眼睛在哼哼,張狂煩噪地罵了句:“唱你麻痹,難聽死了。”

“你的煩躁不是因爲這首歌,而是因爲外人那個人,對嗎”小木突然問。

被敲中了心事,張狂卻是不願承認,他吁了口氣,沒說話。

“其實你也挺同情他的,不管英雄還是梟雄,都是被逼到絕境之後,逼出潛能之後改頭換面的,在此之前,他們都是普通人,普通人都有七情六慾的。”小木道。

“可楊芸”張狂猶豫道,那樣的女人,得讓他打個大大的問號了。

“你在指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其實從另一個角度看,說這話的其實何嘗又不是人情涼薄之人感情本來就不是等價交換,你付出可能都沒有回報,何況你根本不準備付出,而你沒有付出,又怎麼知道對方無情無義”小木道,他也嘆了一口氣說着:“盧瘋子是走到哪兒也會被戳脊梁骨的人,楊芸的經歷也好不到那兒去,沒有染毒染病死在街頭已經是很幸運的了盧瘋子在拼命保她,她也在親身涉險,在幫盧瘋子,難道你不覺得,兩人的關係已經是生死同命了麼”

“但我見過更多的背信棄義,犯罪團伙裡,維繫關係的都是利益。”張狂道。

“是,可並不排除有例外,例外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當他的情感壓過了利益的驅動,他就會作出與以往不同的選擇,這就是人和動物的區別,不管什麼樣的嫌疑人,他終究是人。”小木道。

“那你說,她會來嗎”張狂不確定地問。

“那你希望,她來,還是她逃跑”小木反問,一問,張狂倒怔住了,簡單的答案就是嘴邊,卻說不出來,小木斥着他道:“這就是人的矛盾之處,警察也是人,而不是冷冰冰制度條文做成的一個淪落風塵,好容易找到真愛,又拼命去坑蒙拐騙想搏一個美好未來的女人,它值得同情和讓人痛恨的地方,其實一樣多就像你們警察,身上值得尊重,和讓人厭惡的地方一樣多,是同一個道理。”

張狂陰着臉,瞪了小木一眼,然後直接撂了句結束語:“滾你麻痹”

半個小時過去了,歌響了數遍,未見人來。

此時,在關口架起第二道檢查站的人,掃描通行證、護照,對比肖像,忙得滿頭大汗,仍然是一無所獲,根據客流量的判斷,在前後接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已經出入接近兩萬人衆。

有可能已經出關了,駱冠奇在和海關處警員分析着,開始往回反查監控,一張一張陌生的臉,在電腦上運行的巨慢,那股子焦慮快要把人憋瘋了。

可是沒見人,沒見贓款,整個排查還得進行下去,珠江市局受陝省公安廳委託,又派駐警力增援來了

此時此刻,關口外的資本主義世界,近景假山如林,遠景高樓林立,開往賭場的豪華大巴就在等着,通關的人羣間或討論着那頭髮生的怪事,說有人被抓了,是非法傳銷的壞蛋,就被扣在檢查違禁物品的玻璃房子裡等等之類的話,轉眼間他們會乘上賭場接客的大巴,或者坐着出租,把說過的話忘在腦後。

一位在關口境外的土地上已經呆了一個小時沒見迴音的女人,她聽到這些閒言碎語,幾次想轉身走,又躊躕,她鬼使神差地沿着來路,一步一步向回走。

近了她聽到了熟悉的歌聲,那首陪伴了她十幾年的歌聲,在歌聲中,她欺騙了多少善良的人已經記不清了,但她記得在烏煙巷口,在生命已經失去顏色的墮落歲月,那是她聽到最美妙的歌聲,然後路轉回頭,就見到了從監獄裡服刑出來的盧鴻博。

兩個一無所有的人,從此開始有了彼此。

近了近了她在回憶着,兩人是那麼的相濡以沫,在回憶着,這個臭名昭著的騙子,總是掏得兜裡底朝天的把錢塞給她,讓她養身,讓她治病,讓她過上一個女人應該過的幸福生活。

那時候,兩人就經常輕哼着這首歌,在輕擁着憧憬着一個安逸的未來。

近了近了她遠遠地看到了,警察重重包圍着的玻璃房裡,那個孱弱的、熟悉的身影,已經再擡不起頭來了,就像他無次數被抓、被打,總是那麼低着頭,咬着牙,流着血、不管受了多少侮辱,都從來不寫在臉上,再見他,他永遠那麼神采奕奕。

而現在,再也看不到了,永遠也看不到了。

她抹着淚,急速回頭,抽泣着,再也無法遏制心裡奔涌而出的悲痛。

這時候,隱約的播報又起:

“現在發佈一條重大警務消息,陝省近期發生的非法傳銷案重大嫌疑人盧鴻博已於剛纔被捕,其同夥在逃嫌疑人姓名楊芸,曾用化名楊夢露,身高一米六九,瓜子臉型希望看到的旅客馬上向海關警務處報警,也希望嫌疑人楊芸主動出來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她在哭着,她在抽泣,她在壓抑着不敢放聲、號陶大哭,眼前就是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世界,身後會是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個不難選擇,她抹着淚,朝着眼前的路走去,不過腳步越走越慢,直至又駐立不前

兩個小時過去了,海關的影像沒有發現,只是發現了幾個疑似的影像,兩人經營多年,肯定有無懈可擊的假身份,肯定有已經鋪好的境外逃亡之路,越來越渺茫的抓捕希望在慢慢破滅,駱冠奇已經開始通知設卡的警員輪班休息了。

他自己,匆匆向檢查處趕去。

絕望的情緒同樣籠罩壓張狂的心頭,如果她落網了,可能同情,可能不忍;如果逃亡了,那剩下的只有憤恨了,又一遍歌聲響起時,他恨恨地說着:“他們約定肯定是境外接頭,錢在關裡換手,應該在抓盧瘋子的時候出關了。”

“爲什麼我覺得她不應該走呢”小木若有所思地道着:“家庭破碎,誤入傳銷,錢被騙了,人也被騙了,命運幾乎是觸底才反彈的,從他們兩人合作上就看得出,幾乎是心有靈犀啊她就帶着錢走,又能怎麼樣魂可丟在這兒了。”

“她就是個騙子,難道你覺得良心譴責能治得了她要那樣,我們警察都可以下崗了。”張狂氣憤地道。

“良心她沒有心,她的心應該都給盧瘋子了”小木微笑着道,他也開始變得不確定了,喃喃說着:“遇上一個、而且是在最慘的時候遇上一個把她當公主的人,我真不覺得有什麼理由可以捨得下,如果僅僅是爲了錢的話,那兩個人早可以坐地分贓,分道揚鑣,何苦繞這麼大個圈子,非要一起出逃”

小木回憶數次調戲無果,他知道,楊芸心裡應該被另一個人塞滿了,而那個人,就是拉着她一直在當騙人,做傳銷的盧瘋子,只有那種知冷知熱的老男人,纔是她的最愛。

“你猜的都對,可是,我就艹了,人呢”張狂火了。

“你不用埋怨我,幾萬的出入關口旅客,你們不照樣查了,查着了嗎”小木翻白眼了。

“嘿,我我他媽怎麼就想直接弄死你呢”張狂的氣往小木頭上撒了,撲上來,要掐他脖子。

不料剛把小木製服,外面就鼓譟起來了,張狂一驚,放開小木,透在門縫裡看,一看,表情僵住了。

是看守的警察正在阻檔一位跑向這裡的女人,那女人染着金髮,皮膚白皙,一眼讓人沒認出究竟來,對着阻攔他的警察,她從容捋起長髮,然後在臉上搓揉着,額上、腮上,搓下來幾片與皮膚幾乎同色的化妝物,攔着的警察瞬間臉色大變。

嫌疑人,楊芸槍口迅速指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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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卻渾然不覺,她站在那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玻璃窗裡,轉瞬間淚流滿面,都忘了身前的危險,她提着一個行李箱,無知覺的掉落了,她要往玻璃房子裡去,衆警不明所以,齊齊堵着人牆阻攔,要上銬子時,楊芸變得竭斯底裡了,號陶大哭着,又抓又撓。

“讓開,讓她進去”駱冠奇恰奔下來了,喜於形色的,衆警一放開,楊芸哭着奔進去了,外圍的人牆排着堵上了。

撲去的楊芸淚涔涔的伏在盧鴻博的膝邊,一下子失控了。頹喪的、神情萎靡的、嘴角帶着血的盧鴻博,慢慢擡起頭,笑了,笑着卻兩行老淚長流,喃喃說着:“露露,你真傻,都走了怎麼又回來了。”

“鴻博”楊芸抽搐着,泣不成聲了,她嗚咽地撲向被銬着盧鴻博,手顫抖地撫着他的臉,伏在他的膝上,淚像斷線的珠子,和着苦痛的呻吟道着:“我不走,我不能一個人走我扔不下你鴻博,我和你一起坐牢,我們不要錢了我們,我們什麼也不要了,只要在一起我什麼都聽你的,可這一次我辦不到,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下自己走”

那種心裡苦痛的糾結,在相聚的這一刻,全部成了渲泄的淚水。

“別哭,別哭露露,對不起,對不起,我最終還是害了你一輩子,對不起”盧鴻博勸着楊芸,自己早淚流滿面。楊芸伏在他膝上,用潔白的袖紗給他擦拭着眼淚,擦拭着嘴角的血,在呢喃地說着:“我願意和你在一起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鴻博,你別哭,我們還後半輩子,我們還有下輩子下輩子,我還來找你”

一室嗚咽,一雙淚人,躲在休息室的小木和張狂,不敢現身。尷尬站在門口的駱處長,任務完成的興喜一掃而空,悄悄側過臉,抹了一眼淚。

無他,其行可誅,其人可憫而已。

是日,,主謀盧鴻博落網,另一重大嫌疑人楊芸,投案自首。消息傳回,專案組一片歡呼。

當夜,兩位嫌疑人被解押回陝省,航班在省城機場落地已是凌晨,面對着一片警車,這一對被銬在一起的嫌疑人,竟然沒有一點頹喪之色,反而相攜着走下弦梯,臨上囚車時,盧鴻博意外地回頭,對着一行解押的警察,微笑着頜首致意。

是感謝給了他解脫

還是感謝讓他有機會知道了,這個世界還有值得留戀的東西

人心是最複雜的,這一次,連小木都猜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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