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錯過

玄燁趕到坤寧宮, 被支出來的衆人立在院裡,看見皇上駕到都要行禮,被玄燁低沉卻嚴厲的語氣止住了:“都不許動!不許出聲!”於是一個個都保持原樣大氣不敢出的僵在了原地。

輕步走到坤寧宮的正殿門口, 宮殿所有門窗都封閉上了, 玄燁越發覺得不對勁。正要推門而入, 殿內傳來皇后氣急敗壞的聲音:“惠妃!本宮已經再三給你機會, 你穢亂宮闈, 私通外男,還敢再攀誣皇上,看來不動刑你是決不肯鬆口的了!慎刑司——”鈕祜祿氏往下的話玄燁已經聽不見了, 他推門的手停在半空,耳邊轟隆隆的滾過那一句“惠妃, 你穢亂宮闈, 私通外男……”腦海中容若的筆跡, 含情的詞句如眼前亂舞的蝴蝶一般在他面前不停搖晃,他心裡忽然無比恐慌, 他怕皇后真的對樂薇動了大刑,他更怕樂薇受刑不住,真的吐出一個讓他無法接受的名字來……

“啊——”殿內傳來一聲慘叫,是樂薇撕心裂肺的聲音,玄燁臉色慘白, 待要推門而入, 容若的臉卻又梗在眼前, 那懸空的手卻怎麼也放不下去。

十指如同都斷了一般的劇痛讓樂薇幾乎暈了過去, 她深吸一口氣, 盡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她得熬, 她得挺住,她必須要見到玄燁!她必須要護住她腹中的孩子!

“我要見皇上……讓我見皇上……”樂薇臉色慘白,手指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卻連吸一口氣都會扯動十指的痛,那種痛,直接痛進心底。“皇后娘娘,要是你不讓我見皇上一面,今日之事,你必定會後悔一生!”

“哼!”鈕祜祿氏向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見樂薇受刑之下還敢用皇上來威脅她,氣急反笑:“你這樣一個□□妄想見皇上?本宮豈會讓你污了皇上的眼,壞了皇上的名聲!惠妃,你到底安的什麼心,爲什麼情願受這樣的大苦都要把污水潑到皇上的身上?你要是再不說出那個男人是誰,本宮只好讓你一一見識下我大清十大酷刑的滋味!”銀牙一錯,下了狠心,吩咐慎刑司的太監:“給她上大刑!”

“是,娘娘。”猙獰的太監再一次將樂薇抓上了受刑臺,將她牢牢綁在了一根柱子上,另一個刀疤臉的太監手握着一根碗大的銅棍,一步步像她逼來,棍尖,對準她的小腹。

莫名的恐慌襲上心頭,樂薇顫抖着聲音,拼命掙扎:“皇后,你想幹什麼?你不能動我的孩子!”“哼,這個孽種,一刻也不能多留!而你的命,本宮還要暫時留着,直到問出那個膽大包天的逆賊爲止!”鈕祜祿氏尖利的聲音毫不留情。

“不,不要,不要……”樂薇拼命的掙扎,手腳都被緊縛的麻繩割出深深的傷痕,可是哪裡掙的開分毫,眼見那根銅棍離着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樂薇心中的害怕無以復加,她絕望了,她已經失去了玄燁,如今連他的孩子也不能保住,銅棍捱上了她的肌膚,腹中一塊堅硬伴着劇痛無可挽回的向下墜去,她絕望的聲音穿透雲霄:“玄燁,救救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啊……”

“我——們——的——孩——子”這五個字伴着樂薇撕裂心肺的慘呼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劈在玄燁耳中,一股涼意衝上心頭,他隱約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一個也許再也無法彌補的大錯!

一掌推開殿門,玄燁踉蹌着奔了進來,顧不得帝王的形象,顧不得皇后鈕祜祿氏一臉的錯愕,他發瘋一般直奔綁在柱上的樂薇,劈手一棍子將行刑的太監打得一趔趄,怒喝道:“還不給她鬆開!”

麻繩解開,樂薇軟軟的倒了下來,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刻,她看見了玄燁的臉,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她拉着他的手,放上她的腹:“玄燁……孩子……我們的……孩子。留住他……留住他……留住……”忽然渾身虛脫,她暈了過去。

“我答應你,小薇,我一定留住我們的孩子……你堅持住!”他抱着血跡斑斑的她,迷了雙眼,亂了方寸,忽然聽見旁邊李德全驚恐的聲音:“萬歲爺,惠妃娘娘她……”

鮮血從她的裙襬下溢出,漸漸地漫成滿地血紅,玄燁紅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大叫:“太醫——太醫——給朕救活她!給朕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還在殿裡的王太醫無可避免的攤上這樁註定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趕緊爲樂薇止血,玄燁看着一身是血的樂薇,還有她身下汩汩不停涌出的鮮血,心裡越來越慌,叫過李德全吩咐道:“去叫所有太醫過來!要立即!”

鈕祜祿氏震驚的看着這一切,臉色早已雪白,強自鎮定了心神,她來到玄燁身畔,苦澀的開口:“皇上,惠妃懷的孩子……”玄燁未容她說完,只陰沉着一張臉打斷:“那是朕的孩子!”鈕祜祿氏眼前一花,險些兒站立不穩,看着血涌不斷的惠妃,她知道自己已經鑄下大錯。

再不敢看玄燁蒼白的臉色一眼,鈕祜祿氏扶着心口,緩緩地退開一邊,無意識的坐在了正殿的椅子上,面無表情看着越來越多的太醫進入坤寧宮,加入到搶救惠妃的過程中來。

樂薇覺得自己如同做了一場大夢,夢中她好開心,因爲她終於有了玄燁的孩子,她還看見了孩子的樣子,是胖嘟嘟的一個男孩兒,衝她笑,衝她搖手。可是孩子突然就不見了,她大着肚子,玄燁站在遠處,衝她冷冷的笑。肚子突然好痛,好痛,是前世今生加起來都從未體驗過的那種痛,那個帶笑的男孩兒突然開口說話,他說,“媽媽,我要走了。”樂薇驚恐的衝過去想要抱住他,可是他卻那樣消失了,只留下撕裂她千遍萬遍的痛。“寶寶,別走,別走……孩子,別走……”她捧着肚子忍着痛,千呼萬喚那個消失的孩子,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突然間,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沒有孩子,沒有痛,沒有玄燁,只有她自己……一線光亮刺進眼裡,讓她幾乎不能睜眼,側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玄燁憔悴的一張臉。他向來深沉如同大海,鎮定如同山嶽般的黑眸此刻卻透着無比焦慮的看着她,直到看見她睜眼,他的眼才透出一線欣喜:“小薇,你醒了!”

眼神劃過玄燁,掃過身邊,好像是回到了翊坤宮的寢殿,眼前站着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太醫。記憶突然找到了斷點,坤寧宮發生的一切突然閃現在眼前,她驚恐的抓住了玄燁:“孩子,孩子呢?”玄燁的表情變得痛苦:“小薇,是朕對不起你,孩子,沒能保住。”

樂薇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一下子更加蒼白,可是隻有一瞬,當她看見玄燁眼中的痛苦,她忽然想明白了一切。“玄燁,別難過,我不怪你,你也別怪自己。看着你難過,我會比你更難過。玄燁,你忍心讓我更難過嗎?”

玄燁使勁眨了幾下眼,才強忍住自己的淚沒有落下來,勉強笑着:“不,我怎麼忍心?如今你自己的身子最重要,來,讓太醫再給你把下脈。”樂薇看了眼爲她診脈的太醫,吳太虛早已辭官雲遊天下去了,留下一位傳人繼任了他在太醫院的位置,便是眼前這位徐仁心。據吳太虛推薦時所說,他這位傳人沒有得傳他的道術,卻在醫學一道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因此,他的醫術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徐仁心把了一陣脈,站起身來,卻瞧了康熙一眼。玄燁會意,當下對樂薇道:“你躺一會,我去去便來。”便要同徐仁心出去。樂薇一把拉住了他:“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我想知道我自己真實的情況,有什麼事,都別瞞我。”玄燁看了一眼樂薇,虛弱的她卻有着無比堅定的眼神,於是衝徐仁心點了點頭,復又坐下了。

徐仁心瞟了樂薇一眼,向玄燁和樂薇道:“娘娘的身子,本來就自帶極重的寒性,照理,這樣的體質是萬難有孕的,娘娘此次因何卻能懷上龍裔,臣才學淺薄,至今也猜想不透。如今娘娘受此大難,失血過多,體寒更甚……”

“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對不對?”樂薇打斷了徐仁心掉書袋的話,直接切入要害的問道,其實徐仁心一道出她體質極寒,她便知這位太醫是斷準了的,也突然想通了她爲何不會有孩子。她是由陰冥界的靈果塑體果得來的肉體,陰冥界乃是至陰至寒的地方,生成的靈果自然也是天底下至陰至寒之物,而由此靈果重生的她自然也就生成至陰至寒的體質,這樣的體質當然無法受孕。只是,那意外的一個孩子……心中一慟,樂薇酸楚的想着,他的曇花一現,也許就是上天給她額外的恩賜了,她註定是不會有和他的孩子的……

玄燁的手指,狠狠地掐進肉裡,他和樂薇的孩子啊,也許是唯一可能有的孩子了,卻在他一念之間,葬送在他眼皮子底下……痛入心扉,他無法原諒自己。

“這個……”徐仁心看一眼玄燁陰沉得似要滴水的臉龐,小心回答道:“爲臣自當爲娘娘悉心調理,待身體中寒性去除,自然可以受孕的。”

玄燁若有所思的看了徐仁心一眼:“如此,還不快去給惠妃開方煎藥?”徐仁心如蒙大敕,叩頭道:“臣這就去。”收拾了醫箱退出殿外,趕回太醫院按方配藥不提。

玄燁強壓下自己心裡的悲痛,裝作隨意的笑着按下樂薇,替她蓋好錦被:“身子不好,我會用最好的藥幫你調理,慢慢來,孩子,還會再有的。”

“不,玄燁,不會再有了。再也不會有了。”樂薇定定的說着,可是她的語氣卻很平靜,平靜得讓玄燁頭一次摸不透她的心思。

“別怪皇后,她不知道內情,站在她的立場,她這樣處理,原本沒錯。”樂薇靜靜的說着,彷彿昨天經歷的恐怖的一切不是發生在她身上一樣。玄燁的瞳仁又黑又亮,他不敢握她的手,那纖纖十指上如今纏滿着紗布,只要想一想她遭受的那些,他就無法承受自己心中的疼痛,他恨自己,爲什麼要被那一絲妒忌左右,如果他早一點進去,如果他早一點阻止,如果他從沒有離開她身旁,她怎會承受這一切?他和她的孩子又怎能這樣早的就去了……玄燁鼻子中一酸,側開了頭去掩飾自己眼中的淚光。

“玄燁。”樂薇勉強擡起自己遍是紗布的手,輕輕覆上他的:“別爲我心痛,我說過了,你要是心痛我的心會比你更痛。你相信我嗎?我真的不怪你,不怪皇后,不怪任何人。那個孩子,就算沒有這一次的事情,我也留不住的。玄燁,他是天上的天使,他不屬於我們。”樂薇柔和的聲音撫慰着他心裡的痛。

心疼她帶着渾身的傷卻還來安慰自己,玄燁強迫自己放下所有的心痛,勉強扯出笑容:“只要你開心,我便也開心。好了,別多費神了,你流了太多血,身體還很虛弱,別多說話,好好睡一會。”

樂薇無力的點點頭,她也的確覺得疲倦不堪,可是卻惦記着一樁心事,此刻非說不可:“玄燁——”他輕輕擡頭:“嗯?放心,我不會離開的,我在這裡陪着你。”

樂薇搖搖頭:“你的事情那樣多,我睡了,你便去吧,只要我醒來可以看見你就好了。”頓了下,勉強打起力氣,盯着玄燁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容若謙謙君子,守禮自持;樂薇心有所屬,從沒有一眼他顧!那首詞……”玄燁卻擡手止住了她的脣,懊惱自責的神情浮上他的臉:“小薇,別再說了!我早已明白,我惱自己竟不能大度一點……”

樂薇也止住了他的話:“既然這樣,過去的事我們都不要再提吧。玄燁,你知道嗎?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怕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太短,我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只恨不能把一個時辰掰作兩個時辰來過,把一天化作兩天來花。”

“玄燁,我想天天天天的看着你,記住你,這樣如果哪一天,我們分開了,不論你走到哪裡,不論經歷了多少輪迴,我都要再尋到你……”樂薇的眼皮終於再也堅持不住了,呢喃着睡了過去。

玄燁靜靜的看了她半晌,輕輕自語道:“小薇,我再不會讓你那麼辛苦的來尋我了,一生太短,我要來生來世,生生世世都陪在你身旁。所以,請放心,就算你尋不到我,我也一定會找到你。我要你永遠都是我玄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