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之後, 玄燁絕足於翊坤宮,納喇氏惠妃,真正成爲了無寵的惠妃。從那日之後, 乾清宮侍寢的嬪妃越來越多了起來, 從妃到嬪, 貴人、常在、答應, 各種身份, 各色女子,不論出身,不論姿容, 絡繹不絕,出入乾清宮玄燁寢殿, 真可謂是雨露均沾。
後宮皆大歡喜, 太皇太后隨之安心, 以爲皇帝終於放下了對狐媚子惠妃的癡心,至於翊坤宮裡那個掛了空名頭的惠妃, 由她去吧,好歹明珠在朝堂上還有用,總得留着她這個名分。
這日,是德嬪烏雅氏的皇四子胤禛的洗三日,各宮嬪妃都到景仁宮觀禮, 樂薇神思不屬的隨在衆妃中, 對身邊人的嘲諷冷笑充耳不聞。觀禮畢, 景仁宮在皇后鈕祜祿氏的主持下大開宮宴, 只是原本應該到場的康熙卻因接到前線緊急軍報而留在了乾清宮處理未能趕來, 德嬪意氣風發的臉上因此未免落了些遺憾的痕跡。
隨着鈕祜祿氏放下嘗第一口菜的筷子,高貴無比的對衆嬪妃道:“請。”各宮來賀之人都擡起筷子, 意思意思也要吃一口。樂薇仍是茫然的隨着大家舉筷夾菜。沒了玄燁,在這裡的生活還能剩下什麼?樂薇覺得自己成了行屍走肉,靈魂已追隨所愛的人離去,只餘下一具空殼。
一筷子不辨味道的菜入口,一股突然其來的噁心感覺讓她毫無預備的大吐起來。身旁榮妃宜妃忙遮了口鼻避開,一邊嫌惡的拂袖道:“惠妃這是做什麼啊!成心想讓大家都吃不下是不是!”
德嬪已經黑了一張臉,只是名分上惠妃仍是妃,高過她一頭,讓她沒有說話的餘地。於是只好轉過了臉,看着主位上的皇后。鈕祜祿氏皺着眉頭,場面不好看,惠妃雖然已經無寵,但名義上還是四妃之一,身體抱恙,她作爲皇后衆目睽睽之下總不能不聞不管,於是強壓着胃裡的翻騰,道:“惠妃身體不適,去請太醫來瞧瞧吧。”底下早有宮女太監將樂薇吐的穢物都收拾了。樂薇吐的七葷八素,隱約聽見鈕祜祿氏說替她請太醫,忙強撐着行禮謝恩。鈕祜祿氏不耐的一揮手:“惠妃身體抱恙,不必多禮。等太醫來看過是怎麼着再說吧。”
不一會,太醫院的王太醫已經來到,伸手搭上樂薇的脈搏,頓時臉色大變。鈕祜祿氏已經不耐,沉聲問道:“惠妃這是怎麼了?太醫怎麼不說話?”王太醫撲地跪下,身爲太醫院的人,日日與宮闈打交道,怎麼不知道這位惠妃娘娘早已撤了綠頭牌,大半年未曾侍寢,可是他方纔診到的,分明是喜脈……這要是說出來,豈不是當朝一大丑聞?皇上和皇后的名聲……只怕他就有十個頭,也不夠砍!可不說也是欺君,瞞了今日瞞不過明日,事發之日,更是抄家滅族之禍。
強自定了心神,王太醫穩住陣腳,叩頭道:“臣斗膽請求獨自回奏皇后娘娘。”鈕祜祿氏心下狐疑,看了眼臉色蒼白的樂薇,又看了眼神情驚惶的王太醫,思忖了半晌,道:“王太醫隨本宮回坤寧宮爲惠妃治病,其餘諸位妹妹們繼續爲小阿哥賀喜吧。本宮就先回了。”言畢,起身帶着王太醫和惠妃逶迤回道坤寧宮。
遣走身邊人等,鈕祜祿氏顯露出皇后高高在上的威儀,沉聲問道:“王太醫,你這樣遮遮掩掩的,到底要說什麼?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看本宮不治你的罪!”
王太醫撲地跪下,看一眼旁邊跪着的惠妃,心一橫,叩頭道:“臣萬死啓奏娘娘:惠妃娘娘是喜脈,據臣診來,估計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什麼!”鈕祜祿氏拍案而起,被王太醫這番話驚得說不出話來,“你確定沒有診錯?”
“娘娘明鑑!喜脈乃是醫家必診之脈,臣入太醫院十年有餘,雖不敢妄自菲薄自身醫術,卻不至於連如此明顯的喜脈也無把握。更何況,這是關係着臣全家性命的大事,臣豈敢妄言!”王太醫叩頭泣道。
鈕祜祿氏心頭一涼,陰沉着臉轉向一臉震驚的惠妃,心中大是震動。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掌管後宮十年有餘,從來沒出過一毫差錯,偏自己剛接掌鳳印,後宮就出了這樣穢亂宮闈的醜事!這叫她如何面對皇上,如何面對太皇太后,如何面對後宮悠悠衆人?還如何母儀天下!
惠妃穢亂後宮,甚至懷上孽種,這事如果傳揚出去,不但威脅她的後位,更重要的是會對皇上的英名有損。這是她絕對不容許發生的!
“惠妃,你有何話說?”鈕祜祿氏只在一念之間已經作了決斷,但是悠悠之口,未免落人詬病,她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因此強壓下心頭的怒火,沉聲向樂薇問來。
樂薇尚未從方纔王太醫斷她懷孕的震驚中醒過神來,一時間心裡只是驚喜過望,一直以爲她自己不可能懷上他的孩子,所以就算月事幾月未來加上這幾月日夜思念玄燁根本也沒留心自己,竟然壓根就沒往這上面想。這時候聽得王太醫斬釘截鐵的說她是喜脈,心裡真是喜出望外,她竟然真的懷了玄燁的孩子了!
“我有孩子了!我懷孕了……”兩眼射出驚喜的光芒,樂薇只是喃喃的重複着這兩句話,對鈕祜祿氏的問話竟然充耳不聞。
“惠妃!本宮在問你的話!”皇后勃然大怒的高分貝聲音傳來,震的樂薇一驚,這才意識到她現在的處境。玄燁和她在一起,都是瞞着內務府的,壓根不會記檔。換言之,如今除了玄燁本人,不會有人知道更不會有人相信她腹中的孩子是玄燁的!
莫大的恐慌襲上心頭,樂薇擡起頭,發瘋似的抓住了鈕祜祿氏:“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你告訴他,我懷孕了!告訴他啊——”
鈕祜祿氏貼身的宮女連忙上前拖開了樂薇,鈕祜祿氏怒不可遏:“你這個□□惡婦!穢亂宮闈,私通外男,如今竟然珠胎暗結,懷上孽種,還敢奢望見皇上?!你想讓皇上顏面無存嗎?本宮不會讓你見皇上的!說——那個跟你私通的男人是誰?”
“什麼男人!我沒有!你讓我見皇上,或者你派個人去告訴他一聲,就什麼都知道了!我求求你啊,皇后娘娘!”樂薇語不成聲,撲上去抓住鈕祜祿氏的裙襬懇求着。
“滾開!別髒了本宮的手!”鈕祜祿氏厭惡的一腳將她踢開:“見皇上?你還在奢望皇上會看在你兄長的面上饒你一命嗎?哼,不將你納喇氏抄家滅門皇上就很對得起他了!本宮再問你一遍,招是不招?”
“不……皇后娘娘,你聽我說,這孩子,這孩子是皇上的……”要保住孩子的念頭此刻在樂薇心目中已經勝過了一切,別的她已經顧不上了。
“惠妃!你真是冥頑不靈啊!竟然敢將一個來歷不明的野種安到皇上頭上?穢亂宮闈再加上混亂皇室血脈,罪上加罪,十個你也不夠砍頭的!”鈕祜祿氏心中迅速的掂量了一下事情的輕重,此事越早處置越好,若是傳揚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太皇太后早就厭惡了她,想必就是自己私自處理了,事後將前因後果報給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必定會支持自己的做法。下了決心,鈕祜祿氏厲聲對着樂薇:“最後一次,那個男人是誰?你別以爲死扛着不招本宮就拿你沒辦法,不妨告訴你,說出來,你死得輕鬆些!要是死扛着,就別怪本宮不念舊情了!”轉身吩咐那唯一在殿內的宮女:“采芹,即刻去慎刑司,叫幾個精通刑訊的太監來——帶齊了用具,不許多講一個字,否則,仔細你的皮!”
采芹立即去了。與此同時,原本在門外站班的一個小太監此刻卻悄悄的沒了蹤影。
乾清宮上書房,李德全此刻如坐鍼氈。自從他得了皇上安在坤寧宮的眼線回報,就如同掉進了熱鍋中的螞蟻,坐立難安,實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報給皇上。
這幾個月來,翊坤宮惠妃已經成了萬歲爺的忌諱,敢提起一個字的都沒有好下場,上個月剛被打死了的小印子就是先例,只因無意中說萬歲爺似乎不待見惠妃娘娘了,被皇上聽見了,即刻叫拿出去打死。可是李德全是深知康熙的,越是這樣,他卻越是知道,那位主子仍然是紮在萬歲爺的心裡頭。
再左右衡量一遍,倘若進去回報了,觸了萬歲爺的逆鱗,他李德全就是個死;要是不回報,惠妃娘娘真被皇后娘娘給辦了,事後對景,他知情不報,仍然是個死。左右是個死,想起惠妃從御前做太監起,一直喊自己師傅,就是後來做了主子,仍然對自己尊敬如故,就衝這點兒,我李德全也該爲着她冒這一次大險……
拿定了主意,瞅着康熙接見大臣的空兒,李德全便上去換茶,故作隨意的在玄燁耳邊奏道:“方纔坤寧宮的趙小四的來報,說……”瞧了下玄燁的臉色,小心的道:“說惠妃娘娘被皇后娘娘帶進了坤寧宮,還讓采芹去請慎刑司的人過去……”
玄燁臉色一變,抓着奏章的手一頓,卻還沉的住氣,只問:“可知道是爲什麼事?”李德全道:“趙小四說,皇后娘娘一早就支開了所有人,殿內只有采芹侍候,所以,他也不能得知是爲什麼事……”
鈕祜祿氏雖然性子有些高傲,可爲人還是極好的,一向也不犯妒忌——何況惠妃的牌子都撤了這樣久了,更犯不着衝她妒忌。玄燁飛快的思量,依着李德全的話來看,皇后支開身邊人,單獨請慎刑司過去——她是要動私刑!玄燁心中大震,惠妃究竟犯了什麼事,讓一向頗有章法治理後宮規矩森嚴的皇后這樣越矩行事!
玄燁突然站起身來,揹負着手在書案後踱了幾步,猛然停住,一跺腳,大步流星般往坤寧宮趕去。李德全心中一鬆,忙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