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南貨的後院兒,似乎比想象中更清雅些。
衛姝暗自忖道,視線自院子正中的朱漆四角小亭掠過,心中生出了一絲異樣。
這看似普通的庭院,不知何故,總予人一種怪誕之感,可任憑衛姝怎麼看,也看不出怪在何處。
若是硬要說點兒什麼的話,便是這院中佈置得太過於講究,一應山水石橋皆蘊着股子氣象,比程府花園更有仕宦人家的派頭。
一個商戶,哪裡來的這般氣韻?
衛姝一面細加觀察,一面留意着周遭動靜,很快便察覺到,在花園北角靠近薔薇架之處,有一道很微弱的氣息,入氣多、出氣少,那氣息的主人應該已經陷入了暈迷。
她耐心地蜇伏於牆垣之上,直到又一枚煙花升上夜空,牆頭陰影隨之變幻,她方纔瞅準時機縱氣遊身、人隨影變,悄無聲息地便自高牆滑落到了地面。
然而,雙足才一踏地,黑暗中忽地傳來“咔嗒”一響。
機括聲!
且,似曾相識!
衛姝莫名後背一寒,不及多想,一個縱躍朝旁翻滾,急切間竟顧不得什麼身法氣息,頗有些狼狽地合身撲向側邊的甬路。
“砰!”
身形未落,後方磚地陡然炸起一團耀眼的火光,隨後便有淡淡的硝煙氣彌散開來,衛姝此時猶在半空,反手一擲,袖中短劍已閃電般射向廊角東首。
那機括之聲便是自那裡傳出的。
短劍在夜幕中劃過一道寒光,隱沒於廊角某根朱漆柱後,而後,再無聲息。
衛姝的一顆心也往下沉了沉。
方纔這一擲她氣貫丹田,縱使殺不了敵,驚一驚對方也是成的,卻不想竟如泥牛入海,那偷襲者居然毫無動靜,此人的武功……
念頭才轉至此節,一陣強烈的心悸驀地襲上心頭,衛姝暗道一聲“不好”,近處又是“咔嗒”一響。
還是機括聲!
不知爲什麼,這聲音竟讓衛姝毛骨悚然,冷汗瞬間溼透了後心。
仍舊是不急多想,她已是本能地單手向甬路邊緣一按,身形借勢如彈丸般急掠向上,半空中腰身忽又一擰,如大鳥一般滑向不遠處的一座假山。
也就在這個當兒,她方纔所伏的那條甬路已是“嘩啦”一聲破開,一根兒臂粗的鐵刺突地現出,刺尖之上污濁發黑,似還殘留着些許血色。
機關陣!
這三個字令得衛姝整個人如墮冰窟,而眼前假山已然在望,她此時根本來不及去思慮、去判斷,全憑身體本能伸出足尖在假山上突起的一塊圓石輕輕一點。
“嗤、嗤、嗤”,破空聲驟然響起,密密麻麻的竹箭似從天而降,又彷彿自四面八方傾瀉而至,眨眼間便將整個庭院籠罩於箭雨之下,天上地下、無可遁形。
緊隨而來的便是一連串令人頭皮發麻的“奪、奪”之聲,卻是竹箭射在木石之上發出的聲音,其聲綿密不絕,也不知有多少暗箭射出。
直有五六息後,箭陣方息,那鋪滿地面的青磚旋即一塊塊翻轉,將落地的箭支倒入下方,復又轉回正面,連接平整。
不消多時,園中磚地便乾淨得彷彿才被僕役打掃過一般,連片落葉都不曾留下,燈燭投下細碎柔和的光影,花木參差、水流細細,一派靜好。
衛姝團身縮於假山洞中,呼吸微促,額角汗水打溼了鬢髮,腳邊是十來根斷掉的鐵刺。
假山內壁並地面亦佈設了機關,嵌着十來根精鐵打造的鐵刺,根根皆有拇指粗細,無論來人是觸地還是碰及洞壁,皆會引陣得法發動。
不過,這鐵刺陣此時已被衛姝強行破除,那散落足畔的刺尖便是佐證。
此乃唯一的生門。
方纔她一腳踩中假山陷陣機括,墜入山腹,以此躲過了外頭的箭陣,同時卻也觸發了山洞地刺陣法。不過她早有所料,機括一動,她便當先擲出銅牌砸上洞中地面,誘得陣法先期發動,而她也終是得了一息先機,真氣外放、震斷鐵刺,這才得保無恙。
而饒是如此,衛姝也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再也不曾想到,這大宋都城、鬧市中心、尋常商戶人家的後院裡,竟還隱着藏劍山莊的機關陣。
藏劍山莊竟也染指此事了麼?
此時再回思,那第一聲機括之聲看來也並非有人暗中偷襲,而是她誤觸牆上的機關消息,陣法就此發動。
所幸這是藏劍山莊佈設的陣法,若是天機門在此設陣,衛姝想要全身而退絕非易事。
這樣一想,她便又生出了幾分慶幸。
阿琪思的記憶雖有缺損,一身武功倒還真是爐火純青,卻不知這浸入骨髓的武者本能又是歷了多少危險方纔換來的?而這十六歲少女短短的一生中,又曾闖過多少次這樣九死一生的機關陣?
在洞中略作調息,衛姝也不耽擱,伸手按向左壁一處不起眼的凹槽,右側石壁立時“吱嗄”一聲洞開,現出了外面的一條五彩碎石小徑。
衛姝彎腰自洞中行出,小心地向前跨出一步,在心中暗暗計算着步幅與距離,踏着碎石小徑向前走出五步,便見小徑東首現出一方高不及一尺的青石,石上刻着“蘭芳蕙瑞”四個篆字,彷彿是爲了映襯旁邊的幾株蘭草而特意安設的。
見了此石,衛姝提起的心便向下落了一半,立時轉向左首草徑,再行數步,又有數枚鵝卵石鋪地,她提步越過石塊,跨入遊廊。
就這樣在院中曲折往返走了約有小半刻,機關陣再無動靜,最後,她在迴廊西首的木柱中拉出一枚鐵環,左旋三圈,關閉了陣法。
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是長吁了一口氣。
雖然這陣法不過只是乙等級別,於阿琪思而言並不難破解,但衛姝卻是第一次接觸這等堪稱玄異之事,難免心下惴惴,所幸過程中並未出錯。
陣法關閉後,這花園便已再非龍潭虎穴,衛姝便也再無顧忌,兩個起落便掠至花園北角的薔薇架。
花架旁亦鋪着大塊青磚,此時,那磚地上正躺着個黑衣蒙面之人,觀其體態,應是一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