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姜府數名親信正馬不停蹄地趕回太原,以儘早向姜大老爺報上消息,至於姜氏新近購置的車馬並那幾房下人,自然也盡數交由姜家一併帶了回去。而姜氏眼下用着的,則是真正的姜府僕役。
這些人皆是世僕,全家人的身契就捏在主家手裡,是以口風緊,辦事也很牢靠。姜氏已經打算將他們留下來充任臂膀,往後行事也方便些。
“夫人,裡頭都安排好了。”
甫一出儀門,一名鬚髮微白、短褂皁靴的男子便快步上前,躬身向姜氏稟報道。
他方纔一直便守在門外,姜氏沒瞧見,衛姝卻是提着一分真氣,就此察覺到了這男子的呼吸。
這男子名喚姜安,亦是姜家老僕,前後經歷了三代主子,幾乎就算是半個姜家人。
在這等積年老僕的面前,姜氏亦是禮敬三分,此時便伸手虛扶了姜安一把,笑道:
“安伯辛苦了。若是沒了您,我這會子還忙得腳不點地呢。”
她是姜安看着長大的,言辭間便也沒去擺主子的譜兒,而是以晚輩自居。
“夫人言重了,這皆是老奴當做的。”姜安仍舊謹守奴僕當有的禮儀,並沒直起身來,只沉聲道:
“如今還要請夫人的示下,那幾個描金箱籠要怎麼個歸置法?”
那幾只箱子可非凡物,而是以上好沉香木製成,空箱子拿出去也能值個好幾百兩銀子,更遑論箱中各色珍玩並首飾頭面,加在一起價值不菲。
姜大老爺此番也是下足了本錢,連壓箱底的東西都掏出來了,一是爲妹妹遮掩,二也是給妹妹撐腰,生恐她在婆家受了委屈。
不過,在老程家,舉凡姜氏手頭值些錢的東西,通常都比較容易“丟”,又或是被馮老太太拿來做人情,姜安當是知曉其間緣由的,於是特意跑來提醒姜氏。
姜氏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聞聲便笑了笑,從袖籠裡取出一方折得極平整的素面兒香帕,打開帕子,裡頭是一枚銅鑰匙,光亮如新,顯是時常擦拭。
她將鑰匙遞了過去,道:“安伯拿着這個罷。那最北角的竹林後頭有兩間石頭屋子,四面不透風的,箱籠便收在那裡就是。”
姜安雙手接過鑰匙,姜氏又悄聲叮囑他:“那地方不大好找,您多帶幾個人,仔細着些。”
言外之意,西府那一大家人自是要防,東府的某些人,亦須留神。
終究是財帛動人心,姜氏雖已離家六年,那些曾經吃過的苦頭,至今依舊刻骨難忘。
姜安聽懂了她的話,鄭重將鑰匙收好,擡頭看了一眼衛姝,壓低聲音道:
“夫人,方纔有婆子報說那方氏……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
姜氏面上的神情淡了下去,停了一會兒,忽又浮起笑來:“罷了,我自有數。您去忙罷。”
姜安沒再說什麼,自去了。
眼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儀門之後,姜氏方纔轉望衛姝,歉然地道:“家裡亂了些,卻是讓姑娘看了笑話。”
衛姝並不以爲意。
家事一如國事,治國猶似治家。利益和權柄不只存在於朝堂,這深閨畫樓之中、枕畔繡衾之間,亦有着同樣的紛爭,只是更瑣碎、更細微,有跡而無形,於是,也更加令人厭倦。
方巧心入府多年,卻還不曾見過正房大婦,今日二人初度遭逢,姜氏此刻的心境,衛姝也能夠體諒。
在儀門處四顧了一番,衛姝便柔聲道:“夫人送到這裡便成了,在下自己去前頭等程奉直去。”
程渭的寄祿官階爲六品奉直郎,與其開封府判官的品級相同,在稱呼上既可稱“程奉直”,亦可稱“程判官”。
姜氏想了想,頷首道:“也好,那妾身便不送了。”又喚過一名看起來機靈些的小丫頭,道:“你在前頭帶路,將衛姑娘送到老爺的書房。”
衛姝其實早便記住了路徑,卻也不曾駁了她的好意,別過她後,便隨着那小丫頭徑去了前院。
程濟等人此時皆不在府中,究其原因,自是爲了那隻紅鯉囊。
說起來,姜氏今日最先見到的人,便是夫君程渭。
夫妻二人久別重逢,卻來不及訴說離情,姜氏第一時間將蒼巖山之事合盤托出,衛姝也把紅鯉囊拿出來給他們看了。
二女自皆有所隱瞞。姜氏謊稱在孃家躲了兩個月,而衛姝也只說請東府三兄弟幫忙打聽聯調司的消息。
聯調司很是神秘,她一個平頭百姓根本夠不着,而長鋒營也只是聯調司下屬衙門之一,衛姝兜了個大圈子,自然是爲了儘可能地守住秘密。
程渭等人或許是信了她們的說辭,也可能只是半信半疑,但無論如何,程家已然涉足了某件秘事,此乃不爭的事實,此時此刻,懷疑與否、事情真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樣:
先機。
只有搶時間、儘快儘早查出頭緒來,程家才能設法應對,而在此之前,猜忌與懷疑不過是在浪費時間罷了。
兄弟三人都是明白人,於是當即分頭行事。
程渭有實職在身,門路多一些,打探消息的重任便着落在他身上;程濟與程淮一個在國子監、一個在太學,與聯調司風馬牛不相及,然而其同僚或同學中卻不乏消息靈通之人,又或是高官子弟,旁敲側擊、探一探風向還是成的。
此外,他們這一走,也免去了認親禮上的尷尬,尤其是程濟與程淮,一個是姜氏的大伯子、一個是姜氏的小叔子,若是摻和到了關乎弟妹(嫂嫂)的清白之事上,那也太不像樣子了。
身爲夫君的程渭倒是想先陪同妻女去見老太太,姜氏卻出於種種因由,只說“有衛姑娘在定然無事”,便將他催出了門。
只是,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程渭這一去竟是數日未歸,只遣人送來了幾回消息,報了平安,又順帶取了些換洗衣物,而姜氏也命人往府衙裡送過兩次湯水。
在這天子腳下、國朝都城,一名身當要職的官員,並沒那麼容易遭遇不測,他顯是被公務給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