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將十一放下,快步走到衣架前,在最後一位老人即將取下外套前,搶先一步把她的衣服拿了下來。
“給您。”赫斯塔雙手將披肩遞上。
黎各看得滿頭問號,那位老太太也怔了片刻,但又很快垂眸伸手接過了外衣,低聲說了句謝謝。
圍站着的食客們開始散去,黎各揚着眉毛往赫斯塔那邊走,剛要開口問“你怎麼還主動給那幫人遞衣服啊”,就被赫斯塔往前拉了兩步。
“……你幹什麼?”
“看這個,”赫斯塔將權杖胸針遞到黎各跟前,“還認得嗎?”
“哦!”黎各反應過來,“你剛纔是爲了——”
黎各接過胸針,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個小玩意,和船上的款式相比,她手中的這個更小、更沉,看起來造價更昂貴。
“我剛纔還在想是不是看錯了,”赫斯塔輕聲道,“就是它,是不是?”
“你從那個人衣服上取下來的?”黎各問。
“對,好幾個人外套上都有。”赫斯塔輕聲道,“都是一樣的。”
“你是覺得——”
“簡!”不遠處的尤加利喊了一聲,兩人同時回頭,見那位好心幫忙的女士正牽着十一的手,微笑着看着她們。
“……抱歉。”赫斯塔和黎各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兩人快步往回走,一同向那位女士道謝。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女人溫聲道,“你們是來這邊玩的遊客嗎?”
“我最近被調到這裡工作。”赫斯塔伸出手,“簡·赫斯塔。”
“瓦萊裡婭。”女人笑着迴應,她看向黎各,“警察說了大概什麼時候到嗎?”
“可能還要十分鐘。”黎各回答,“不着急,您可以先回桌吃飯,等需要的時候我們去喊您。”
赫斯塔轉過頭:“……你真報警了?”
“啊。不然呢?”
“我以爲你就是說給她們聽聽,”赫斯塔想起昨晚在公寓見到的警察,不由得皺起眉,“那種警察喊來有什麼用?”
“是沒用,但我們得留個筆錄。”黎各道。
“是的,”瓦萊裡婭附和道,“如果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有前情記錄會更容易得到受理——總會有那麼一兩次你會需要警察介入的。”
赫斯塔輕輕聳肩,她對此有不同意見,但也沒有繼續反駁。
“那個胸針,”瓦萊裡婭指着黎各的手,“能給我看看嗎?”
儘管這個要求有些出乎意料,黎各還是很快張開了掌心。她原以爲瓦萊裡婭會取過端詳,沒想到對方只是看了一眼,便道:“如果以後你們再帶孩子出來,遇到佩戴這種胸針的人,最好還是避開——這位女士也是一樣,”瓦萊裡婭看向尤加利,“您是赫斯塔人,對嗎。”
尤加利擡起頭:“……是的。”
“如果您身邊沒有能互相支持的同伴,也要離她們遠一些。”瓦萊裡婭輕聲道,“這是個很活躍的宗教組織,大部分成員都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她們的名字叫‘主賜福音會’,如果有人談論‘福音會’多半也是指她們……她們不喜歡和她們不一樣的面孔。”
“您是做什麼工作的,”赫斯塔忽然道,“方便問問嗎?”
“哈,我在醫院工作。”瓦萊裡婭道,“不過不在聖洛姆,在埃芒里亞。”
“您是醫生?”
瓦萊裡婭搖了搖頭:“助產士。”
……
在警察採集過證詞後,赫斯塔一行與瓦萊裡婭道別,跟着警察前往警局做筆錄並簽字。當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這個時候再去聖安圖斯肯定是吃不上飯了,黎各開着車帶着衆人來到一間河邊的小餐廳。
車還沒有停穩,十一就撲在窗戶上興致勃勃地朝外看,剛纔發生的一切似乎沒有在她這裡激起什麼漣漪。
“琪琪!”十一回過頭,“你看外面!”
琪琪仍有些低落,她挽着十一的手,沉默地朝外瞥了一眼。
“這外面也有好多外國人!”十一說。
琪琪扭過頭:“……我們纔是外國人。”。
黎各拔下車鑰匙。
“下車!”
這間餐廳陳舊、昏暗,空氣中彌散着不知名的香料氣味。服務員上前爲她們引路。幾人穿過大廳狹窄的過道,黎各走在前面,赫斯塔跟在最後,尤加利與兩個孩子們走在中間。
尤加利感受到強烈的視線。起初她對這裡的環境頗有好感,因爲這裡雖然人多,卻並不吵鬧,在舒緩的背景音樂下,每一桌的客人都在輕聲交談,沒有突兀的笑聲,沒有敬酒或搶單付款的爭執,人們只是不約而同地用只有朋友能聽見的音量開口說話,最終匯聚成霧氣一樣的人聲。
然而,當她從人羣中經過,她發現一切都變得不同——她走到哪裡,哪裡就變得一片沉默。人們停下手中的刀叉,以一種審慎的目光凝視着她,那目光彷彿有重量,壓得她有些沮喪。直到此時,尤加利才驟然意識到這裡沒有別的女客。
“坐這兒,”黎各帶她們來到一處靠窗的位置。這裡通向餐廳的後花園,窗外正好有一棵低矮的白樺,它走向奇特的枝椏像陸地的珊瑚,樹幹上佈滿了詭異而冷漠的眼睛,看得尤加利頭皮發麻。
“這是我見過最安靜的餐廳,味道也好,”黎各說道,“我每次來聖洛姆,基本有一半的時間是在這兒吃飯。”
“……一個人來嗎?”尤加利問。
“大部分時候是。”黎各回答,“偶爾也會帶朋友過來。除了不讓喝酒,這裡的食物是完美的。”
尤加利心中震撼。
“不讓喝酒?”赫斯塔看了過來,“爲什麼?”
“十二區全境禁酒。”黎各回答。
“那想喝酒的時候怎麼辦?”
“忍忍。如果實在想喝,你可以自己在家搞點兒,或者到‘聖安圖斯’那種’只有第三區人才會去的地方——你是今天想來點兒嗎?你要想,我也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赫斯塔斷然拒絕。
“我是在想安娜,”赫斯塔輕聲道,“她之前應該在十二區待過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