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這樣,慢慢的發聲,威力卻巨大。
我回頭,和他陰柔的眼神相撞。
內中的脾氣被強行壓下,我好聲好氣地對他說:“不管怎麼說孫霆均現在來了咱們家,昨晚的事還不知道陳強他們做得乾不乾淨。他一身的血要是不處理,等等來個人你自己也說不清不是嗎?”
阿臨的面色不變,只是盯着我的眼神又不悅了幾分。
也就三四秒吧,他把臉一移,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那杯茶水。
我趁那時候,拉着孫霆均就快步往樓上走,身後也沒有再傳來阿臨制止的聲音。
來到臥室,我推門而入,直接走到衣櫃處,找了件t恤和長褲轉身拿給孫霆均。
他不接,就看着我,眼睛微微眯着。
我兇巴巴地說:“智障東西,盯着我做什麼?還不抓緊換上?”
孫霆均笑了,露出月牙兒似的牙齒,外加露了兩顆小虎牙說:“程乙舒,我怎麼覺得,你他媽比以前對我好了。”他一手接過我給的衣服,一手往頭髮上摸了把,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語氣問:“你剛剛……又是在關心我?”
我橫他一眼:“哪兒這麼多話,你洗不洗?”
“洗。”他笑着,轉身就往洗手間走。
他一條腿跨上洗手間高起的臺階時,我才漫不經心地回答了下他剛纔的問題。
我對着他背影說:“我關心你,是不想我的男人因爲你惹一身腥,是因爲你是沈芳合法的老公。”
孫霆均的身子一僵,側了下臉後悶沉地應道:“哦,我知道了。”
洗手間的門關上後,我馬上下了樓。
阿臨還坐在那兒,我走近時,他擡動了一下眼皮子說:“過來。”
他給我騰了個地兒讓我過去坐。
我在他身邊坐下,他一條手臂圈過來摟住我的肩,手指也在我一側的肩膀上揉了揉後才低聲說:“剛我亂髮脾氣,生氣了?”
我沒講話,兀自輕抿了下嘴皮子。
一口長長的嘆息從他喉嚨裡溢出,很長,很慢。
“算了,衣服他穿就穿了,你還是我老婆就可以。”
我不是感覺不到他的妥協,可也因爲他一句話讓我憋悶在心中的苦水忍不住向他倒。我抓住他的一隻手,小心放在手掌搓了搓說:“我不能看你錯得太離譜。你和孫霆均不是搞了個殼公司嗎?報復的方法真的很多種,但能不能不要讓孫霆均變成你的殺人機器?”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除了膽怯,也感覺到一絲絲的負罪感。在處理喬十一那件事上,我原本有兩手方案。一種就是把她交給趙飛,讓趙飛把她送到那種地方。而另外一種就是把他交到我遠房親戚手裡。那親戚在外地也是個地痞,雖然混得不大,平常就乾點坑蒙拐騙的事,但他手底下還是有幾個人的。我花點錢讓他暫時管住喬十一的腳,不讓她出來在這段時間攪事還是有把握的。畢竟現在的趙飛要什麼女人沒有?加上商臨已經結婚,十一對他來講估計早也沒多大用處。趙飛纔不關心到底是誰送走她。可那天我和喬十一的爭鋒就像註定的一樣,令我下狠心選了最壞的那種。
阿臨正盯着對面的落地窗看,他沒有察覺我的心慌,又搓了搓我的肩說:“丫頭。你不想孫霆均趟渾水,那我和你說點話,你來幫我分析分析。”
“你說。”不知爲何,我心裡咯噔一下。
他疊起了腿兒,手指在我肩膀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當時跟着趙飛的幾個人,雖然幹得全是喪盡天良的事。但他們當中有幾個,有的因爲家境不好掀不開鍋被迫走了歪門邪道。有的因爲要供弟弟妹妹上最好的大學鬥不過現實的殘酷走了歪門邪道。他們中間也有人很講義氣,有人很孝順。他們也曾經把我當成兄弟,和我秉燭夜談告訴我他們生活裡的不得已。可我爲什麼還要想方設法地把他們弄進監獄?程乙舒,只因爲我知道,如果不能作爲他們的朋友,只能做他們的敵人,而成爲他們敵人的下場無非就是一個死字。可我想活着。那時候想活着是想回家看看我的父母,我的兄弟。現在想活着,只是因爲想陪你久一點。這世上的所有恩怨,都是你來我往。哪怕是商業上的鬥爭也是今天我弄死你,明天你弄死我,不間斷,也無休止。我討厭過這樣的生活。”
突然間我如鞭在喉,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
他是下定決心了,我深知已經無法讓他回頭。可作爲一名老刑警的女兒,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生存還是毀滅真的只在一瞬間,我不能再讓阿臨出手了。我們相愛的代價,真不該由別人承受。
喬十一是一個,孫霆均是一個。
未來會不會還有千千萬萬個?
如果真會變成這樣,那我愛他的勇氣會不會漸漸消失?
我不太確定了。
沒多久孫霆均洗完澡下樓。
我給孫霆均挑選衣服時,考慮到他身材極好,很多地方的肌肉都比阿臨要健碩,所以還特意選了較爲寬鬆的一套。
可穿在他身上還是有種強烈的突兀感。
t恤着了他的身,竟然變成了緊身款,褲子就更滑稽了,褲子的拉鍊像是費了很大勁才拉上的,襠部突出明顯,那一塊比女人多出來的部件,幾乎連形態都被勾勒得清清楚楚,而且褲腳很長,孫霆均捲了一條邊,比起平時愛穿襯衫西褲的他,此時的孫霆均活脫脫像個打魚的。
阿臨回頭時立馬就笑了,嘴上還諷了句:“我擦,不合身的東西穿上去,真難看。”
孫霆均顯然沒從昨晚的事裡緩過神來,煩躁掛滿了一臉,他用手捋了把自己襠部,像是給他自己那玩意擺個稍微舒服點的位置走到我們面前,彎腰拿起了他喝過的那杯茶,一口喝完了全部後連幾片茶葉沫子都嚼進了嘴裡。
孫霆均吧唧完幾下嘴,找了個空地兒做。他垂個頭,悶聲說:“昨晚你說這麼多大活人沒了,想要瞞天過海得去問候問候蔣鳳英,這話是什麼意思?”
商臨不急着答,他從煙盒子掏出兩根菸,一根留給了自己,一根派給了他,就是沒我的份。
兩個男人點起了煙後,我的視線中立刻一片氤氳。
商臨不緊不慢地說:“看場子那幾個人,問題不大。像他們這種人,有些沒有家人,就是有也早就做好了哪天在外面被砍死的準備。路鋒和路鋒帶來的幾個打手不見了,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警方肯定會徹查。但你試想一下,如果蔣鳳英出面擺平,暫時隱瞞路鋒失蹤的事。久而久之,就算哪天他失蹤的事真被曉得了,屍體也早就爛在土裡,想要精確的判斷死亡時間有點難度。而且那個酒吧前後兩條路的監控都有斷點的小路,往小路去極偏。據說所知沒有安裝監控設備。線索重疊不了,時間久了,你這小孩兒應該還有喘氣的希望。”
孫霆均猶如醍醐灌頂,立馬掏出手機就要給陳強打電話。
阿臨淺勾嘴角,沒有制止。
電話接通後,孫霆均還特意按下了擴音鍵和陳強通話。
只是還沒等到他和陳強說這事該怎麼辦,電話那頭的陳強就驚慌不已地說:“老闆,出事了?”
我聽見這句,差點就從沙發上直接跳起來。
阿臨的面色也起了一絲絲變化,但總體來講還算鎮定。
孫霆均卻慌了,嗖一下站起來,和獅吼一樣問:“他媽少嚇人啊,給我說重點,難道處理屍體的時候被人發現了?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這點事都辦不好,養着你們幹什麼,都他媽回家喝奶得了!操你麻痹的!”
我攥着手指,冷汗快速地從掌心冒出來,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孫霆均。
很快電話那頭又傳來了陳強的聲音,一聲嘆氣聲後,陳強說:“老闆,你別急。的確是被人發現了,但結果好像被那麼糟糕。”
“說他媽重點!”孫霆均舉着電話,眼珠子都在一瞬間充了血。
陳強又是一嘆氣道:“我們昨晚出車後不久就發現有車跟着我們。後來爲了甩掉他們還特意走了小路。可沒想到車子開到一片麥田附近後,那輛車突來從後面包抄過來,直接把我們給攔下了。後來車裡下來四五個外國人,把我們拎出來後就開始檢查車子,然後他們發現了屍體,立馬就和我們一起處理屍體,而且手法特別老道。他們去除了屍體的頭髮,牙齒,指甲。在皮膚上還澆了大量的硫酸……總之做了很多,而且他們幫了我們。”
我的心狂跳不止,孫霆均的嘴巴已經張開,而商臨的眉頭也皺出了褶子,一時間無人講話,只有陳強還在電話那頭喊:“老闆,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孫霆均的手垂下來,眼神一點點剔到阿臨臉上,喉結連續滾動了很多下才勉強有了說話的能力似的問商臨:“外國人?你安排的?”
商臨搖頭,回句:“狗屁。”
這通電話後兩個小時,也就是上午八點左右。
阿臨和孫霆均還在樓下交談,在他們不斷猜測誰出了手時,我心中其實有了答案。
我想透透氣,一個人上了五樓的天台。
霍佑伸的電話也是那時候進來的。
接下電話後,那頭傳來霍佑伸較爲醇厚溫柔的聲音:“準備怎麼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