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來…來健身的。”到了嘴邊兒的減肥二字被刻意的替換成了健身,郝珍珍略顯黝黑的臉上透露着一絲絲雀躍,說道:“跟你一樣。”
“喲?”聽到郝珍珍的回答,那正拿着毛巾擦汗的女生很驚訝的喲了一聲,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的打量了一通,才自以爲篤定的說道:“是三塊錢的優惠體驗健身吧?”
女生是郝珍珍的同班同學,也是郝珍珍她們班上有限幾個家庭條件相對寬鬆的學生之一,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隨時都能在郝珍珍的腦海中清晰的響起:“我爸是一家機械公司的生產車間部門主任,我媽是生產小組組長,我爸我媽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比你們家一年的收入還要多。”
典型的炫富心理,但是沒辦法,人家家裡也確實有這個炫富的資本,家裡要電腦有電腦要空調有空調,這樣的生活狀態雖然在城裡乃至於稍稍發達一些的鄉鎮都很普遍,但是在大興鎮這個窮困鎮上,也確實不多見。
這也就導致了女生看人自認爲高一等的心態,和她不同的是,郝珍珍的情況正好與她相反,雖然比較起同班同學小部分而言,郝家的條件也算不錯,好歹也到了小康水平,但是和這個女生比起來,可就是天差地別了。
以至於在同一地點見到了郝珍珍,女生都會不由自主的透露出傲慢之色,隨時隨地都想將自己的高傲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用一句比較粗暴的話來講,這就是個欠抽的貨色。
郝珍珍張口想要解釋,女生身後的舞蹈室門再一次被打開,一名二十八九歲,身材和袁經理在同一級別的女人從裡面走了出來,高聳的胸部纖細的蠻腰,惹火不已。
一看到這個女人,郝珍珍幾乎是本能的低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深埋心底的自卑在這一刻袒露無疑。
袁經理自然看出了兩個小女生之間的摩擦,當即微微一笑,衝那個剛剛出來的女人說道:“阿妍,你過來一下。”
“怎麼了?”同樣拿着毛巾擦汗的女人愣了愣,隨後便看到了袁經理身旁站着的郝珍珍,笑了:“新學員?”
“嗯。”袁經理也衝着她笑了笑,說:“你先領她去做一下適應性的訓練,接下去一個月時間舞蹈室這邊我安排小媚過來,你就專門負責她的鍛鍊了。”
“哦?!”阿妍臉上露出了錯愕之色,足足愣了好幾秒鐘後才詫異道:“怎麼?”
“她親哥哥回來了,替她辦理了五十次卡。”袁經理有意無意的看了看那個同樣有些傻眼的女生,笑着說道:“還辦理了一個月的單人教練,接下去一個月時間她就交給你了,你先領她去做下適應,等會兒還要去振東那裡做下檢查,調配飲食。”
“哦,好的。”阿妍這次的反應還算及時,眼眸中帶着濃烈的異彩看了看郝珍珍,微笑着說道:“你跟我來吧。”
“嗯。”郝珍珍嗯了一聲,然後也很小孩子氣的看了自己的那個同學一眼,像是一隻高傲的孔雀,和她錯身而過,跟着阿妍教練走進了舞蹈室中。
“砰!”舞蹈室門被再一次關上,關門聲驚醒了傻眼的女生,等她回頭望去,郝珍珍已經不見了,臉上帶着絲絲不信,呢喃道:“她…她怎麼可能……”
袁經理略帶嘆息的看了女生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的離開了,其實,袁經理心裡又豈是那麼平衡的?憑什麼,人家能有一個這麼成功的親哥哥呢?而自己……唉,貨比貨該扔,人比人該死……
“我說幺兒,這麼多東西,你花了多少錢?”當郝雲陽打開車門,將後座上和後備箱中的一大堆東西暴露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的時候,短暫的欣慰過後,母親李繼梅就忍不住心疼了起來:“這有了錢也不能這麼亂花啊!你以後結婚要花錢吧?你妹妹嫁人要花錢吧?家裡房子也該修修了,這也得花錢吧?你說你這孩子,怎麼就一點都不穩重呢!”
“嗯。”父親郝東年也點了點頭,看了郝雲陽一眼,不過說的話卻沒多大營養:“你媽說的對。”
“媽,這些您就別操心了。”郝雲陽雖然聽出了母親李繼梅語氣中的心疼之意,卻沒聽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責怪,當即就笑了笑,還附帶着賣了個乖:“您兒子您還不瞭解嗎?那可是您肚子裡鑽出來的,身子裡可有您的優秀基因呢!”
“這孩子……”優秀基因是什麼母親李繼梅並不知道,但是那肚子裡鑽出來的話卻是把李繼梅給逗樂了,因爲她忽然回想起了郝雲陽六七歲的時候,問她自己是哪裡出來的,那時候的李繼梅回答如下:“你是媽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
“那爲什麼學校老師說我們是從媽媽的肚子裡生出來的呢?”當時的郝雲陽很天真的追問。
“那是因爲……”李繼梅有些語塞,但是眼珠子一轉之後又有了解釋,說:“因爲媽媽把你從垃圾堆裡撿回來之後洗乾淨了,吃到肚子裡再把你生出來的呀。”
說完這話後,李繼梅還很適當的教育道:“所以啊,雲陽你可不能亂吃東西,不然也會生小孩的喲。”
就是這麼一句話,嚇得當時的郝雲陽接連一個月時間,在往嘴巴里塞東西之前,都會找到李繼梅,然後問:“媽,我吃這東西會生孩子嗎?”
每每想到當時的場景,李繼梅總是會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不過這事兒估計郝雲陽也老早給忘了,童年,又有多少人能記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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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備箱裡裝着的是郝雲陽買給父母、三叔、三嬸、大伯和爺爺奶奶的衣服和一些包裝好的溫州特產,例如鴨舌魷魚乾之類的,裝了個滿滿當當,取出來後堆在門口,就跟小山似地,再一次讓母親李繼梅一陣陣的心疼。
接着,後座上取出來的東西就更離譜了,大到電火鍋、電飯煲、微波爐,小到菜刀、案板、手機、dv和筆記本以及各種保健品,最最讓人感到無語的是,打開微波爐後,裡面竟然還有半塊明顯被啃過的麪包……
“媽的……奸商……”郝雲陽苦笑的在肚子裡咒罵了一句,不過在面對父母困惑的眼神時,也只能很自然的微笑道:“商場打折,買微波爐送麪包,插上電烤一下就能吃了……”
而就在郝雲陽、王釋羽以及父母把車上的東西往家裡搬的過程中,幾個並沒有離開的大媽可就看了個真真切切,一個個都在那裡琢磨,這一箱一箱,一袋一袋的,裝着的莫非都是鈔票?
越猜越覺得可能,越想越覺得靠譜,然後你一嘴我一語的,謠言四起似乎只是時間問題了。
“你走之後,你的房間你媽隔三差五的都給你收拾着。”東西搬進了屋,關上了大門,王釋羽很自覺的在樓下一張小竹椅上坐下,郝雲陽則跟隨父母上了樓,隨手推開了二樓右側的一個房間,父親說着,郝雲陽沉默着。
看着屋內一切如初的擺設,一種淡淡的溫馨在郝雲陽的心底淌過,這,纔是家。
郝家的屋子是一棟兩層高的水泥樓,也是觀裡村爲數不多的水泥樓房之一,建於一九九七年,至今也已經有十多個年頭了,郝雲陽那時候雖然小,卻也記得父親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勞作,按照父親的話來講,就是兒子遲早要長大,長大了就要結婚,結婚了總不能連一棟像樣的房子都沒有吧?
就是爲了建起這棟水泥樓,家裡的積蓄掏空了不說,還問親朋好友借了將近一萬塊錢,這在當時已經是個了不得的數字了,這筆借款一直到二零零七年才得以還清,橫跨整整十年的時間!
這也是導致家裡雖然有着微薄收入,卻依然貧苦的主要原因,還清了借款之後,家中的條件才慢慢的有些改善,不過,也就是還完借款的同年,郝雲陽拖着破舊的行李箱,懷揣數百元孤身一人離開了家鄉,踏上了打工之路。
郝雲陽的腦海中不斷閃過各種畫面,內心唏噓不已。
母親卻不知道何時站到了郝雲陽的正對面,略有些奇怪的,壓低聲音:“幺兒,樓下的那個人是?”
“哦,他呀,唉!”郝雲陽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早年父母雙故流浪街頭……”
一番似真似假的故事過後,郝雲陽總結說:“總之,這是一個內心受過重大創傷的可憐娃兒,沒地方過年,我也就順道兒給帶回來了。”
“唉,真可憐。”母親微微動容。
“是啊,真可憐。”父親立刻附和,婦唱夫隨四個字在這一刻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
兩年沒有回家了,郝雲陽頗有一種故地重遊的感慨。
在父母的授意下,提着大包小包的營養品和衣服褲子登門拜訪了三叔三嬸,大伯和兩家,爺爺奶奶這個月也正巧在大伯家裡住着,一見面少不了一通噓寒問暖,雖然有些嘮叨,但是那關切之心卻也是讓郝雲陽整個人都感到暖洋洋的。
在通知了三叔和大伯兩家人以及爺爺奶奶晚上過去自己家吃個飯後,時間也到了下午兩點半。
撩起衣袖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郝雲陽扭頭朝母親說道:“媽,我去鎮上一趟,把珍珍接回來,順道兒再帶點菜回來。”
“嗯,你去吧,路上小心點。”正在竈前忙碌的母親李繼梅回頭看了看郝雲陽,點點頭:“對了,再帶幾箱啤酒回來,你堂哥們可不愛喝燒酒。”
“知道了。”郝雲陽答應了一聲,拎着一串車鑰匙離開了家,王釋羽自然也是如影隨形的跟在身邊寸步不離……
“哥,你說……”觀裡村某棟二層磚瓦房內的一個房間中,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正坐在牀沿上,一個看上去年紀稍小一些的男子猶豫了半天,才說道:“我們這事兒能找雲陽幫忙不?”
“這可不是十幾二十萬就能搞下來的。”年紀稍大點的男子揪着頭髮,嘆息道:“雲陽這兩年在外頭掙點錢也不容易,萬一要是我們搞壞了,這個風險太大,到時候我們哥倆可就成罪人了。”
“可是我看雲陽剛纔的穿着打扮都挺有範兒的啊。”年輕點的弟弟一臉糾結:“你沒聽他說嗎,這兩年在外頭有了點小成績,你也知道雲陽這人打小就不肯把任何話說得太滿,他說的小成績,指不定就是大事業哩!”
“先不扯雲陽身上去吧。”年紀大點的哥哥沉默了許久,還是搖了搖頭,不過較之之前的反對已經有了明顯的猶豫:“今晚不是去二叔家吃飯嗎?我們先想想,要還想不出辦法,今晚就跟雲陽提一提,先看看他對我們這件事的看法再說。”
“嗯,好。”年輕的弟弟點了點頭,哥倆又陷入了新一輪的爭辯當中,爭辯的主體很明確:有想法,有技術,有信心的情況下,該怎麼拿到那筆不菲的啓動資金?
而兄弟二人在低矮狹小的房間裡爭論,那扇破舊的木門自然也阻隔不了聲音的傳出,聽着樓上兩個兒子又開始了這些漫無邊際的爭論,身爲父親的郝兆東只能搖頭苦笑,做牛做馬大半輩子培養出了兩個大學畢業的兒子,卻沒想到兩個兒子的腦子裡卻盡是些不切實際天馬行空的幻想……唉!
重重的嘆了口氣,郝兆東起身離開了家,朝着郝雲陽家的方向走去。
顛顛簸簸的又回到了大興鎮鎮上,郝雲陽先去了一趟銀行取出了五萬塊錢,又去了一趟菜市場花了六百多塊錢買回來一大堆的葷菜,最後還是在王釋羽的提醒下花錢買了幾樣新鮮蔬菜。
輾轉又去了一趟菜市場外邊兒的小超市,扛上車五箱青島啤酒,這才注意了一下時間,該去健身館接妹妹回家了。
等到郝雲陽把車開到健身館門口,郝珍珍竟然也如同心有靈犀一般從健身館裡面出來了,一見到剛剛在繁鬧的大街上開過來,停在門口的車子,臉上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哥,你咋個知道我出來呢?”
“我還想問你怎麼知道我來了呢。”郝雲陽笑了,看着郝珍珍說道:“趕緊上車吧,爺爺奶奶叔叔伯伯今晚都在我們家吃飯,可就等你一個了!”
“嗯。”郝珍珍點頭,卻沒有上車的意思。
就在郝雲陽覺得奇怪準備詢問原因的時候,卻見郝珍珍頻頻回頭看向健身館,似是在等什麼人一般,也就按耐下性子,不再開口了。
坐在車上笑吟吟的看着,看看郝珍珍的小腦袋瓜子裡在打什麼主意?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兩分鐘時間,終於,那緊閉的門被緩緩打開了,郝珍珍也趕忙回頭裝作渾沒在意的模樣,輕輕地,慢慢的打開了車門,然後側身就要上車,也就是這時候,她似乎很驚訝一般,衝着那剛剛從健身館裡出來的女生招了招手:“咦,小娜,你也要走了啊?需要我讓我哥送你一程嗎?”
然後,那個叫小娜的女生的臉蛋變成了豬肝色,很牽強的擠出了一抹笑容,身子骨都有些僵硬了:“不…不用了……”
“那我走咯。”郝珍珍笑着揮了揮手:“拜拜!”
“拜…拜拜……”小娜差點吐血。
而坐在駕駛座上的郝雲陽則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就連副駕駛座上坐着的王釋羽都禁不住扯了扯嘴角……
回家的路上,郝珍珍興奮的像一隻小麻雀,嘰嘰喳喳的詢問着郝雲陽各種各樣的問題,涵蓋之廣幾乎讓郝雲陽有種應接不暇的感覺。
不過,看到郝珍珍如此表現,郝雲陽原本揪着的心也終於穩穩的落下了,似乎,就這麼一個下午的時間,郝珍珍就已經完成了一步不小的蛻變,至少在這時候的郝珍珍臉上,郝雲陽已經完全看不到中午見面時的那種躲閃了。
較之以往,多了一分自信與陽光,少了一分自卑與怯弱。
所以,郝雲陽也笑了,笑的很開心,因爲妹妹郝珍珍的變化給他帶來的不僅僅是一份欣慰與喜悅,更多的是一份認同和一份成功感。
這時候郝雲陽忽然想起,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某天,他看到了一本書,書上就記錄着一句話,時至今日已經想不起來原文原句是什麼了,但是大概意思他卻依然記得:
當一個男人被家人認同時,他將活力四射。
當一個男人被家人需要時,他將昂首闊步。
而現在,郝雲陽的自我感覺是,他已經成功邁出了第一步,家人的認可,似乎帶給了他無限的自豪與滿足。
這纔是郝雲陽外出打工後一直想要的感覺啊!
“原來被人認可後的感覺是這麼爽的。”車子開回到了蕎壩鄉,郝雲陽暗自琢磨着。
面對家人的肯定和妹妹的稱讚與驚歎,郝雲陽的心態也慢慢的發生了改變,現在,已經得到親人的認可了,那麼,下一步是……
從車上下來,郝雲陽整個人散發着無盡的自信與從容,在妹妹無心的言語之中,郝雲陽也悄然完成了一次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