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翠衣番外②

鬼使神差的, 翠衣選擇在永靖侯府留了下來。

鄭懷瑜高興地差點上牆揭瓦,可惜沒法飛檐走壁,只好狠狠灌了三杯酒以此宣泄情緒, 雖然, 翠衣完全不明白他在高興什麼。

酒喝得急, 後果就是大醉酩酊, 翠衣看一眼姿勢不雅, 半掛在榻上的人,只覺得在喝醉酒這一點上,人與仙, 毫無區別。

翠衣也很愛酒,但卻從未喝醉.他一向自律甚嚴, 做任何事情都會仔細思索前因後果, 所以即便過了數百年, 他仍舊無法理解,爲何七尹寧可在人世間流落輾轉, 也不願回頭向王母娘娘認個錯。

人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翠衣想了整整一夜,也沒能參悟什麼,直至晨曦漸起,他才喚來一隻鵓鴿, 給遠在金陵的七尹送去信箋, 想問問他涼秋是何意。

日光稀薄, 庭中一顆公孫樹早已滿冠黃葉, 微風拂過, 就洋洋灑灑落了一地。

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翠衣忍不住起身走出門,剛跨過門檻, 迎面便有一人走來。

單單看去,大約三十左右的年紀,衣着一絲不苟,脣上留了一髭鬍子,顯得沉穩有度。

這人乍見翠衣,先是一驚,隨後拱手施禮:“不知敝處來客,迎請不至,還望見諒。”

以翠衣的身份,斷不用向人回禮,只聽他言語間倒像是主人,便微微頷首,回道:“承教叨擾。”

大約是沒想過翠衣會如此傲慢,男子不禁暗暗吃驚,但見他氣質不凡,又捉摸不透是何身份,也不敢怠慢:“鄙人是侯府管事,姓常名武,受命辦差,今日才從京中歸來,還敢問公子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翠衣鮮少與人交道,初見這等彬彬有禮的人物,心底只覺頗有趣味,微微一笑答道:“喚我翠衣便可。我與鳳林昨日初見,也算不上是友。”

常武更是迷茫,自家侯爺是什麼德行,他是再清楚不過,一羣狐朋狗友裡可從未見過這號人物,說不是朋友他更爲相信一些,但若不是朋友,又何以留宿?好在常武並非多管閒事之人,想了想仍舊問道:“侯爺可是在書房?”

翠衣點點頭,擡手指了裡頭:“他醉在裡頭。”

話音才落,屋裡便傳來幾聲響嚏,鄭懷瑜醒了。

常武聽得,來不及向翠衣再說什麼,急匆匆邁進屋內,張口便是一陣訓:“小侯爺怎可日日荒廢,您是一城之主,如今老侯爺故去多年,您也該收斂收斂……”

鄭懷瑜聽他絮叨,面不改色,一邊揉着腦袋,一邊笑着提醒:“常叔,這會有客人在呢。”

常武立馬收了聲,回頭朝翠衣歉然一笑,復又幫着鄭懷瑜拾掇乾淨,才道:“我已命人備下點心,請侯爺和公子去往前廳吧。”

翠衣卻擺擺手:“多謝,我便不用了。”

常武愣了愣。

“他正修習辟穀之術,隨他就是。”鄭懷瑜伸着懶腰走出來,邊笑邊道,“常叔不必在意,且去忙你的吧,我會好好招待他。”

常武皺皺眉,最終點頭應下。

“辟穀之術?”待人走遠,翠衣才淡淡開口。

“但凡修仙者,不都興這一套?”鄭懷瑜揶揄道。

“成仙講的是因緣際遇。”

“那上仙看我有幾分際遇?”

“你?半分——”翠衣頓了頓,轉頭一笑,薄脣輕張吐出餘下二字:“也無。”

鄭懷瑜卻是一臉萬幸的模樣,開心道:“如此說來,我就不必習這辟穀之術了。”

翠衣不由好奇,哦了一聲,鄭懷瑜又笑道:“仙固然好,爲人卻也不錯。一世一命,不是很有意思嗎?”

翠衣不曾爲人,自答不上來。

鄭懷瑜只是笑笑,沒有多說,換了身衣衫,便攛掇着要帶翠衣出門轉轉。

永靖城靠海,上晝霧氣濃濃,氤氳纏繞着朝曦,久久不散。早市卻已經熱鬧非凡,各式各樣的海味鋪了滿滿一條街,熱鬧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一片生機勃勃。

鄭懷瑜饒有興致的介紹着東市的鮮蝦丸,西市的魚片粥,慶春院的蛤蜊湯,環採閣的蟹黃包,後知後覺憶起翠衣是仙,又替他遺憾萬分。

翠衣冷幽幽地來上一句:“聽你這麼說,我倒真不知你去這些秦樓楚館,是爲尋歡作樂還是單純享一享膏粱錦繡。”

鄭懷瑜挑挑眉道:“我總不能撿一些荒唐事說與你聽吧,飽暖淫|欲,明明都是人之本性,卻唯有這前頭二字還可算作雅緻。”

翠衣哂他:“那你與我一處,豈不是日日都得忍着後頭二字?”

鄭懷瑜只笑:“爲了上仙,我自當樂意之極。”

翠衣說不過他一張嘴,冷冷哼了一聲,隔了片刻才皺着眉提醒:“我不愛這聲‘上仙’。”

鄭懷瑜怔了下,很快笑道:“好啊,叫一聲翠衣豈不更爲親熱,鳳林求之不得。”

翠衣瞧他嬉皮笑臉的模樣,不禁語塞,隱隱有些後悔。

鄭懷瑜見他悶不做聲,偷偷一笑,忍住沒再撩撥他,努着前方道:“那處是登高樓,平日裡文人學子最愛往裡頭鑽,賞文會友,還有美人舞樂綿綿,有意思極了。”

翠衣點點頭,回想一下,鄭懷瑜這一路盡挑些熱鬧的地方,果然是平日裡玩樂多了,養出來的壞習慣嗎?

心裡真揣度着,鄭懷瑜也不知是看出什麼,忽然道:“翠衣爲青鳥,想必見多了靈山秀水,到這人間,就該沾染俗韻,人嘛,總是難逃世俗。”

倒還真有幾分歪理,翠衣並不是真的計較這些,於他而言,人間是個新奇的地方,去哪兒都一樣。

行至樓下,有人在喧譁爭吵。

翠衣無心理睬,鄭懷瑜偏要拉着他去瞧熱鬧,一看是混混兒調戲良女的老戲碼,又搖頭直嘆。

“這也是世俗?”翠衣似笑非笑,不等他答,信步邁進人羣裡。

鄭懷瑜一時攔不住,只好匆忙跟上,生怕他清高自負的性子在凡人身上吃了虧,回頭又是一肚子悶氣,偏愛死死倚着自己仙人的身份,非得硬生生忍下來。

哪知事情比他想象好得多,不知是翠衣說了些什麼,還是那兩個混混看他衣飾不菲瞧出來名堂,等鄭懷瑜走近時,圍觀的人羣已經悻悻散場。

“你施了法術?”鄭懷瑜低聲驚詫問。

“我有麼?”翠衣反問,看上去有幾分高深莫測。

果然是用了吧!鄭懷瑜心底篤定,吃吃忍笑,回頭看了看救下的女子,倒是一副好容貌,似乎嚇得不輕,怔怔的望着翠衣,半晌都不曾出聲。

“都說禽鳥目力極佳,看來所言非虛啊!”鄭懷瑜若有所思道。

翠衣不明他這無頭無腦的一句,面露疑惑。

鄭懷瑜便指了女子,樂道:“若非佳人綽約多姿,翠衣也不會管這閒事了吧?”

翠衣知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沒好氣道:“我可不是你。”

鄭懷瑜只瞅着他笑,靠近一些,伏在他耳邊道:“你憐憫凡人固然是好,但人各有命,救了她未必是對。”

翠衣心頭一驚,轉頭看他,他卻已自顧自地向女子問起話來。

翠衣捉摸不透他說的是笑話還是真話,認認真真思忖了片刻,自己一無觸犯天條律例,二來不曾改人命數,認定鄭懷瑜又是拿他開心。

想通了又不免慪氣,自己爲堂堂仙君,卻三番五次被他矇騙,何必要留在此處,剛想轉身,那人卻忽然拉住他的手。

“翠衣,你救的人可不能就這麼丟下吧?”

“你說什麼?”翠衣以爲被他看破心思,下意識竟有些慌張。

“我說她呀,你是一句沒聽進?”鄭懷瑜作無奈狀,使了個眼色。

在旁的女子連忙跪倒在地,怯怯弱弱道:“小女爲奴爲婢,報答公子恩情。”

“不必。”翠衣想也不想的開口拒絕,見女子眼際發紅,可憐不已,不免心軟,略加思索道,“說來我還欠他一個人情,你若真有心,就替我還了。”

“啊?”這次,輪到鄭懷瑜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