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溯淵源

所謂溯源法, 其意便是追根溯源,利用道法讓人置身於往事之中,一旦施法, 每次溯一日, 可連溯六日。

魂歸一日前。

即便紅葉心頭早有準備, 但真置身於霧境中, 還是不住瞪大眼愣了半晌。

“走吧, 前段日子我折了些修爲,這溯源法也無法支撐太久。”一身青衣的七尹略微有些遺憾,環視着周遭搖頭道, “連前日的情境都看不清澈,你必須迅速找到一切可能的線索。”

“好。”

“還有, 對於現在所處的地方, 我們是後來人, 切記不論看到什麼都不可妄圖扭轉命運,否則會傷到守在結界之外的堯兒。”信步朝打撈到商沐昭的河堤上游走去, 七尹語氣是鮮少的嚴肅。

紅葉再度點頭應,深知不可兒戲,只尋了大半日並無任何可疑。

紅葉不禁着急,莫非商沐昭不是在此處落水,或者說, 他們推測的時間有誤?正欲問七尹, 忽然傳來驚呼以及落水聲, 腳下一動, 忙向聲音來源跑去, 河面上卻泛起濃郁的霧氣,適才的聲音亦變得模糊。

擔憂的回頭看去, 果然,七尹的臉色已經蒼白,狹長的雙眼微微眯着,唯有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快去,不必管我。”

類似於命令的話語讓紅葉再度跑上前,迷霧中連河畔的柳樹都扭曲了形狀,而前方影影綽綽似乎有人在,匆忙想要看清,甚至來不及分辨腳下的路。

“小七,不能再撐了!”半空中傳來浮堯的聲音,急切不已,下一刻眼前的大霧就悉數消散,什麼都看不見。

紅葉仍是站在橋底,並沒有跨動圓圈半分,身旁的七尹卻屈膝半跪,閉着雙眼緩過臉色。

伸手想扶,浮堯已快一步上前,如以往一樣不掩情緒擡頭就瞪她一眼。

“堯兒無禮,”倒是七尹提手製止,微微站直身體,已然是恢復氣色,嘆道:“抱歉,事先太倉促,今日所施術法多是無用,白白浪費。”

紅葉仍舊赧着臉,見他如是說不禁有些吃驚,忙屈膝作福:“哪該公子自責,公子肯幫忙紅葉已是萬分感激,何況,也不是毫無收穫。”說着輕輕攤開手,掌心赫然躺着一顆赤紅圓珠。

“嗯,”七尹一副不曾料到的表情,隔了片刻笑道:“看來冥冥之中尚有天意,我們也不必着急,由着這引導找出想要知道的答案罷。”

點頭應下,紅葉小心收好珠子,眉頭仍是緊蹙:“若是線索還好,萬一只是他人無意遺落……”

“回去慢慢相商不遲,缺了酒,恁是再簡單的問題我也答不上來。”已經走上前的七尹這纔回頭道,不知是知曉了些什麼,眼裡含着些許笑意,並無平日的清冷。

紅葉不明白的望向浮堯,卻見她更是一臉迷茫。再度摸了摸荷包裡的圓珠,難不成所有答案當真都會從這顆珠子解開?

直至蟻樽中的酒冒出霧氣,紅葉才覺出幾絲暖意。

冬日金陵的屋內,似乎有股子揮之不散的潮氣,即便點了燈,還是陰冷可怕。

見酒沸了,七尹挽袖提手用竹勺撈出些許倒入銀壺中,晃了晃,又分別斟入三隻酒杯,輕聲吟道:“一壺胭脂酒,一口飲其愁,一淡兩頰紅,一世不離憂。”

“胭脂酒嗎……”紅葉止不住跟着喃喃,低頭看着手中的酒,只見杯中清酌透澈如淚,上浮一顆枸杞,印着青色的酒盞暈開一圈紅色,宛如胭脂一般。

“這酒源自南國,與羅浮春用料大致相同,只口味更爲清淡,姑娘嚐嚐。”放下寬袖,七尹當先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滿意的點點頭,見紅葉飲罷,才道:“常有人說我這酒不醉人,反倒可以更清醒,不知你喝過心裡可想出什麼主意,照如今情勢看來,我這溯源法也幫不了什麼忙。”

“公子過謙,紅葉已是感激不盡,”輕輕頷首,又蹙眉思忖片刻,取出荷包內的紅珠,道:“僅是能撿到這個就已很好,我直覺從這上面能查出不少有用的東西。”

“呵,”七尹這一笑也不知是爲何,頓了頓,忽而建議:“你不妨去找陸遠試試,他身爲金陵刺史,又與商沐昭關係密切,必定肯幫你。”

手持酒杯側頭想想前日陸遠不甚好的臉色,沒等紅葉接話又道:“若是知道些什麼了,還請告知我一聲,明日仍是卯時,你來酒廬尋我,再行一次溯源法。”

紅葉有些不可置信,連連點頭:“好,那我這便去尋陸大人,定不負公子一番好意。”起身福一禮,便要離去。

“紅葉,”轉身時七尹再次開口,眼中露出些許猶疑,默了半晌才問:“或許有些突兀,但可否告訴我,這般是爲何,你明知就算找出兇手,商沐昭也不能重生,而萬一得到的真相是你最不想要的,到時又該怎樣?便要費心盡力去做一件毫無用處的事?”

紅葉稍稍一怔,卻是很快作出迴應:“有些事情必須知道答案,只有去做,別無他法,也許是不知道更好,但我不想讓自己後悔。更何況,我愛他。”說罷嫣然一笑,脣邊的酒窩亦泛出別樣的光彩,將這個女子心底的固執堅貞彰顯無遺。

清冷的酒香慢慢散開,火爐也漸漸熄下,紅葉走後不知是隔了多久,七尹忽然輕聲笑起,一口飲盡杯中冷卻的胭脂酒,撐着額頭望向浮堯,微紅的兩頰襯着狹長的雙眼,卻看得浮堯莫名一陣心慌。

“小七,你還是要幫她?商陸姐姐都已經找到,沒必要再管這些事。” “堯兒不是不想我找到商陸?”七尹脣角一勾,很直白的戳穿她的心思。

“我……那是以前……現在我……”張口想要解釋,卻發現一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對,即使是放到現在,她仍是不願商陸出現,爲自己這般小氣浮上些許愧疚,浮堯不禁紅了臉,久久才道:“小七,回蓬萊吧,有些事我說了你不信,但翠衣說出來你一定信對不對?”

“堯兒果真是知道些什麼,”七尹輕聲一嘆,反問了一句:“那何以認爲你我百年相處仍不能互相信任,還要,偷偷從中阻攔我?”

浮堯猛的瞪大眼,又立即垂下眼瞼不敢看他,隔了片刻才嘟噥道:“還以爲我修爲提升了不少呢,原來你是早就看出來了。”

“我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將溯源法使成那般模樣,不用猜,定是堯兒你從中做了手腳。”

瞅着浮堯心虛的模樣,七尹伸手揉了揉她腦袋,笑道:“我並無怪你的意思,堯兒在我身邊這麼久,還不知道我的秉性?有什麼事直說就好。”

浮堯略略遲疑,擡眼極爲認真的盯着七尹一陣,嘆口氣道:“我當然都知道,不管是在仙界還是人間,小七你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生人勿近的樣子,可一旦認定的人,便會誠心相待而至竭盡全力,就像在這人間百年,你嘴上說不管不管,可每次都會偷偷幫他們,還怪我攔你……”

悶悶的別過頭,浮堯顯然對這話題沒有好感,頓了頓才道:“商陸姐姐來酒廬的那天我就去找了翠衣,他說商陸姐姐存着別的心思,讓我看着你不要亂用仙力。”

“呵,翠衣那廝,竟連天機也敢泄露,”七尹不禁一笑,眼底卻滿是溫柔,深知翠衣浮堯都是在爲他掛心,看了看眼前撅着嘴的小女娃,也不再隱瞞:“雖說我修爲大減,但在人間看了這麼久,很多事早已明白,輪迴轉世,商陸必定不再是當初的商陸,商沐昭被撈上來那天我就看出她的反常,只不過是想知道結果。”

“那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爲他這般明瞭瞠目結舌,聽着話卻是急的要跺腳。

“所以還不如好好幫忙紅葉,真要出事可就白白浪費一身法術。”七尹這般隨意的因果一聯,更讓浮堯啞口無言。

“你……哼,我是管不着,但我也絕對不會幫忙。”浮堯氣急,乾脆背過身。

轉着圓潤的酒杯,七尹笑起,輕聲道:“緣起緣滅,皆是執念,我與他們一樣,註定要爲一個情字尋一生的答案,且作天意罷。”

浮堯怔怔的聽着,忽覺滿心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