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你連他的那個乾兒子都不如。”窗外雷聲滾滾,孫楠梓在老人家的耳邊輕聲的說話,聲音落在老人家的耳中,比窗外的炸雷更加驚心:“就算你折騰了這麼多年,可你在她心中的地位,甚至連那個僅僅是出現了幾個月的小傢伙都不如......你自己應該也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老人家的臉上突然閃現出了一絲死灰之色,似乎是被這句話擊中了心房最深層的脆弱處。
孫楠梓的嚴重閃過一絲殘忍,繼續在他的耳邊說道:“你永遠只能像個賊一樣偷偷的看着她,看着她和別人生活在一起,看着她天天夜夜和別人在一起,看着她和別人相依相偎,你是不是很痛苦?”
老人家的手抓緊了腿上蓋着的羊毛毯子,羊毛毯子上的羊毛悉悉索索的掉了下來,老人家用一種厲狠的目光盯着他。
老人家的目光漸漸平靜下來,困難無比卻又無比平靜的說道:“她是我的妹妹。”
孫楠梓用嘲諷地惡毒的眼光看着他:“難得你還知道,她是你的妹妹。”
窗外的風雷聲和雨聲忽然停止,屋內一片死一樣的沉寂。
老人家堅毅的手握住了孫楠梓脆弱的咽喉,半晌沒有說話。
“不要說我是個閹人。”孫楠梓咳嗽着,惡毒快意道:“你以爲你比我這個閹人乾淨麼?”
老人家注意到了孫楠梓嘴角的那絲譏諷之意,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心中突然顫抖了一絲,升起了無數種情緒,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鬆開了扼住孫楠梓咽喉的手,閉着眼睛,緩緩說道:“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什麼,待我死後,我會等着小蘭,然後把我爲她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講給她聽。”
“你以爲你死後就有臉去見她?”孫楠梓雙眼的瘋狂之色越來越濃,渾然不似往日,人之將死,其心明也,其志堅也,當着自己面前這個敬畏的人的面,他肆意冷漠而刻薄的刮弄着他的心靈,“你以爲你去看一看老納蘭,便能證明你的大度......一件一件的事,你是想讓小蘭原諒你,還是想通過這個姿態,試圖讓自己原諒自己?”
這句話很淡然,但恰是這一句淡然的話,刺中了老人家的心,老人家睜開眼睛,眼中一片空濛,但面色卻有些微微發白。
“我爲何不敢見她!”老人家沉默了許久,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在書房裡迴盪,“當年在北京,我已經告訴過她,納蘭容若和我的事情於她無關,她的兒子,我也照顧的很好,我這一生所做過的事情,有什麼能讓她責怪的?”
孫楠梓只是冷漠的望着他。
老人家的聲音沉了下來,冷冷說道:“她說我們幾個要親如兄弟,我便待你們如兄弟。”
“她說他要看北海冬雪,我便封園讓她一個人遊玩。”
“她說要你這老狗有個正經差事,我便給你。”
“她說天下窮人太多,要多行善,我便大興慈善。”
“她說要和納蘭容若在一起,我便容得他們在一起。”
老人家越說越快,眼睛也越來越亮,說道最後,聲音竟然有些顫抖,竟似是動了情,看着孫楠梓大聲斥責道:“她要什麼,我便做什麼,我便給什麼,你,抑或是你們憑什麼來指責我!”
孫楠梓笑了,很快意,很怪異的笑了,他指着老人家輕聲說道:“這一段話說的很熟練,想必您在北京的時候,每當到了那個風雪飄飄的時候,便要自言自語上一番,這究竟是想安慰她,還是想驅除你心中的寒意呢?”
老人家的面色微變,然而孫楠梓卻是緩緩的坐直了身子,看着老人家一字一句的說道:“親如兄弟,不是嘴上說說,做事的時候便當做奴才,去北海看冬雪,不見得封了園一個人看便比一羣人看的時候高興許多,給我個正經差事,不是讓我去做些下三濫的事情。”
“讓他們在一起,不是在,而是愛!”孫楠梓的聲音就像是一根鞭子,狠狠的摔在了老人家的臉上,“在一起不是把兩個人逼得無路可走,在一起也不是把別人的兒子奪走,不能讓一家老小團圓,什麼狗屁的在一起,難道這便是你心中的在一起?你究竟是在欺騙天下人,還是在欺騙你自己?”
“還有那勞什子大興慈善。”孫楠梓的眼睛眯了起來,嘲諷的看着老人家,“她說的慈善,是要天下人人有其衣,有其食,有其所,而不是讓你養着一羣拿着大把大把百姓血汗錢去吃喝嫖賭擺闊的老爺,那不過就是一羣建在血肉上的寄生蟲,您說我說的對不對?”
老人家的臉色越來越白,白到幾乎要透明起來,根本沒用聽到孫楠梓最後的那句話。
“你來新疆,其實不是爲了見我,而是想見一見徐碩,也許你這些話能說服徐碩,可能說服你自己麼?!這麼些年你爲了北京城當年的那些事情,努力做過什麼?彌補過什麼?實踐過什麼?”孫楠梓悲哀的看着老人家,“但很不巧的是,你什麼都沒有做過,甚至更加的變本加厲,而你所作出來的這些事情,恐怕不光不能說服她,就連你自己都沒有說服吧。”
老人家沉默了很久,蒼白的臉色配合着他在羊皮毛毯上顫抖着的雙手,可以想見他的內心中的憤怒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他緩緩的擡起頭,望着孫楠梓冷漠說道:“我這一生,其實做的最錯的事情,便是聽她的話,給你謀了個差事,所以我不顧衆人反對,把和田的事情交到了你的手上。”
“我不應該聽她的,若不然也不會讓你這條怎麼也養不熟的老狗,帶着這身尿騷-味的閹人,做了整整十年的玉王爺。”老人家的聲音很平靜,平靜之中包含着無數的寒意。
孫楠梓沉默了許久,擡起頭,十分平靜的說道:“恐怕就連我這個玉王爺手下的和田,也不見得便是她想看見的和田。”
“她要的是玉石開採的好好的,而同時崑崙也好好的,山上的藏原羊、野驢也都好好的,卻不是現如今炸山鋪路的崑崙。”
孫楠梓突然笑了起來,雙眼直視着老人家的眼睛,道:“你還記得,當初她要你給我個差事的時候說的話麼?”
歲月塵封的太久,有時候再去翻閱的時候,總會感覺是少了點什麼,或者多了點什麼,終歸不再是以前的模樣,而劉蘭說給老人家的那句話,終於也是湮沒在了塵埃之中。
孫楠梓望着老人家,枯乾的雙脣微微顫動,一字一句說道:“我希望即便是身體有殘缺的人,也能做出來叫天下人都不能看輕的事情。”
“主人,我的主人。”孫楠梓的目光裡帶着一種灼熱,一種願意爲某種意願拋棄一切的執着。
“我孫楠梓,來新疆,不是來做奴才的,從來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