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楠梓用一種憐憫而不屑的眼光看着他,說道:“最後說道老納蘭,難道真的你以爲他真的要和你爭那麼一個位子麼?難道你以爲他當時會看不出來你的算計,直到現在我最想不清楚的事情就是,爲什麼他要離開北京去西藏,只要他在北京,這個天下無論是誰,只怕都很難把他們的圖謀做成。”
老人家沉默不語,眼瞼顫抖,雙手撫摸着毛毯上柔滑的羊毛。
“你對我一直在猜忌,對於你身邊現在天天跟着的那個年輕人也猜忌,甚至對於納蘭佩風也猜忌,我始終不知道,在我們這些人裡面,你到底能信任誰?”孫楠梓的嘴角耷拉着,語聲緩慢,冰寒刺骨,緩聲道:“然而直到現在,我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早就沒有了你可以信任的人,如果可以,恐怕你連自己都要猜忌。”
“這個世界上能走到你這一步的人太少太少。”孫楠梓平靜的說道:“所以我一直不敢說出來,一直隱瞞,一直只能在心底想想,你我都清楚彼此的一些底細,所以有時候想要推測出來一些事情,應該不難。”
“羅桑曲結和那些大喇嘛們在西藏對老納蘭做出什麼事情,我一直也不清楚,只是後來某一年突然說活佛轉世,我才明白,當年西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孫楠梓說道
“老納蘭就好像是一棟牆,不管是什麼大風都吹不動的牆,但是牆最怕的就是老鼠,老鼠會打洞,你我便像是那隻老鼠,即便是你自認如猛虎,可那又能如何。”
“我知道你一向忌憚老納蘭。”孫楠梓的眼神顯得淡漠起來,靜靜的望着老人家說道:“自從徐碩出現以後,這種忌憚就更加的明顯起來。”
“你爲什麼這麼忌憚老納蘭?”孫楠梓脣角微翹,嘲諷的笑了起來,“你嫉恨他,不是忌憚,是嫉恨,你走到了這一步,卻依然要嫉恨一個人。”
老人家忽然笑了起來,搖頭說道:“不,我從來不嫉恨任何人,你是這樣,納蘭容若是這樣,徐碩也是這樣。”
“這是你一貫的說辭,既然你什麼慾望都沒有,爲什麼不直接找個懸崖跳下去,或者找個刀子直接抹了脖子。”
這句話很惡毒,然而老人家沒有任何的顫動,那種情緒在他的心裡醞釀着,醞釀了很久,卻依然沒有表露出來。
孫楠梓沒有絲毫怯色,依舊冷漠說道:“當年你便是這樣,永遠是一幅高高在上,不可攀登的樣子,嘴角永遠都是這麼一抹笑容,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這樣,你可知道,若是一個人看了這麼久這樣的笑容,心裡到底會怎麼樣想,又是什麼樣的人可以隨時隨地的永遠這幅笑容。”
老人家咬了咬牙關,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眼瞳卻是漸漸的空濛了起來,焦距不知道飄到了哪裡,嘴裡終於淡淡的說出來一句話,緩緩的,卻把一切撕得粉碎:“你說了那麼多的小蘭,難道你忘了自己是一個什麼人,閹人,一個閹人,難道還會喜歡女人麼?”
“閹人啊......”孫楠梓垂下了眼瞼,好像想到一個許久都沒提起的故事,又好像想起了自己躺在椅子上大哭大叫的場景,但最後終於還是緩慢的說道:“我說過誰對我好,我便對誰好,她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在心裡,我籌劃了這麼多年,所想的不過也是替她爭上一口氣。”
“莫非我對你不好?”老人家的眼神在孫楠梓的臉上輕輕拂過,淡淡說道:“你坐下的,你手裡的,你身後的,你吃的,你用的,你拿的,你送人的,哪一樣不是我給你的,但你卻要爲了一個女人要向我討一個說法?”
孫楠梓似笑非笑的看着老人家,忽然開口說道:“她待我好,是一種朋友的好,你待我好,是像奴才一樣,想起來了,把自己吃剩下的東西扔給我,這能一樣麼?”
老人家揮了揮手,顯得有些疲憊,不想說這個根本不會有任何邏輯和答案的問題,人生在世的遭遇終歸是奇妙的,尤其是像這樣一羣原本就是生活在頂峰上的人們,彼此之間的糾葛,就算是說上幾天幾夜,也不見得便能把頭緒理清。
孫楠梓卻沒有絲毫的倦意,繼續說:“我只是一個受了宮刑的閹人,只不過是一個被家族扔出來的棄子,但她卻從不因爲我的事情不屑於我,以誠待我,那種尊重是我這幾十年的生命裡僅有的一段時間,在她之前沒有,在她之後更沒有,可這些卻被你毀的乾乾淨淨。”
他忽然微笑着說:“好在徐碩比起那個納蘭佩風像她更多一點。”
此時的書房裡面,徐碩這兩個字顯得更加刺耳,甚至一直保持着沉默傾聽的老人家,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眉頭竟然皺了皺。
“關於當年的事情,我已經不想說了,我來之前,已經見過了一次納蘭容若,我爲了這個天下,這個國家,還有你們做過些什麼,你們會忘記,但有人不會忘記。”老人家的聲音有些尖銳,說道:“時間一眨眼過了這麼久,其實我這次來找你,不過是想和你好好的敘敘舊,好好的說上一些話。”
“又是這種姿態,還是這種姿態,你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姿態!”孫楠梓嘴角一抹嘲諷,眼神清冷,對於老人家說出來的舊事沒了任何的興趣。
“你去看納蘭容若,難道就沒有想起來去看看小蘭現在什麼樣了,是不是你不敢看,怕你看了一眼,便會更加的怨恨自己!更加的嫉恨老納蘭!”孫楠梓抿着嘴脣,不屑的搖着頭冷冷的蹦出了這麼幾句話。
“這個世上,再沒有比我更疼惜她的人。”老人家轉過頭冷漠的看着孫楠梓,“我比天下任何人都憐惜她,即便是納蘭容若也不行。”
“到底是憐惜,還是爲了滿足你心中的那些變態的慾望!”孫楠梓無力的笑道:“你何必掩飾那麼多,不要總是把自己僞裝成全世界最重情義的人,你是喜歡小蘭的,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可我知道。”
語調突然升了起來,就像是暴雨擊打着窗戶一樣的暴烈。
“無恥!”老人家的胸口突然開始猛烈地起伏。
“你做了這麼多,不過是想,你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不想別人得到,你只想把你的妹妹留在你的身邊,自小在你身邊,然後長大後再陪伴你無數寂靜的歲月,可是突然蹦出來一個人把你最心愛的東西搶走了,你又怎麼能忍,所以纔有當年的那些事,你以爲瞞過了所有人,卻忘了,我也是一直在你身邊,有些東西,看得久了,自然就能琢磨出來點什麼。”
天邊突然響起了一聲悶雷,聲音雖然不洪亮,但接踵而至的電光卻把整個和田城映的通明,同時也映出了坐在輪椅上的那張已經煞白的臉龐。
“爲什麼?”
老人家突然張口,喃喃說出的竟然是這幾個字,有些木然,有些心酸,還有些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被人揭開之後的苦楚。
“可你不如納蘭容若,你永遠都不如他。”孫楠梓突然湊到他的耳邊說道:“即便是你折騰了這麼多年,做了這麼多的事情,除了讓她更恨你,而你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如此明瞭卻又逼着自己這麼做,你這些年是不是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