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冰融

沈浪沒有回答王雲夢的問題, 王雲夢也沒有追問下去。

王雲夢覺得沈浪露出那樣的微笑,也許是在詐自己的話,所以她不願再問下去。但爲時已晚--她畢竟還是問了, 也在無形中給了沈浪答案。

女人的好奇心, 總是最容易壞事。

沈浪忽然道:"夫人可否說說你的計劃。"

王雲夢愣住了。她將手中的酒杯放下, 挑了挑眉, 道:"公子改變主意了?"

沈浪道:"正是。"

王雲夢道:"爲什麼?"

沈浪道:"美貌女子的要求, 總是教人難以拒絕的。"

王雲夢自然知道這是在撒謊,只因沈浪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在看着她的臉, 但他的眼神,卻跟看這桌上的酒杯時的眼神一點區別都沒有。

不過這世間的女子, 沒有一個能逃脫這個美好謊言的誘惑。

王雲夢甜甜地笑了, 然後慢慢地說:"柴玉關有一個弱點, 一個致命的弱點。他最喜歡聽恭維的話--而且,這恭維的話, 需得是出自有才能的人之口。像公子這樣的人物去投靠他,他必定歡喜得很--我要你去他的身邊,去柴玉關的身邊,你要成爲他的心腹、他的左右手。"

沈浪道:"如此說來,夫人是要在下去做奸細了?"

王雲夢嬌嗔道:"奸細...這可一點都不好聽。公子這樣風流的人物, 怎麼能用奸細自比。"這句話說完, 她已經重新倚在了沈浪的身邊。

沈浪似乎完全聽不到、看不到似的, 只淡淡道:"這樣的事, 若要令郎去做, 豈不更好。"

王雲夢道:"憐花做不來的。"

沈浪道:"是了,想必夫人擔心令郎的安危, 此事畢竟有些兇險。"

王雲夢笑道:"公子如此說,就是誤會我一番苦心了。我……我又怎會叫公子涉險?在我心中,與其令憐花涉險,也不願讓公子涉險的。"

這女人總是在你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做了些什麼--瞧,她的臉龐已經貼在了沈浪的肩膀處。

王雲夢這句話剛一說完,在場的四個人中便有兩個人同時在心中罵了一句--"這□□。"

王雲夢自然是聽不到別人心裡的聲音的。不過就算聽到了,她也不會有絲毫的羞愧。

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倚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裡,能夠做出這樣的事的女人,自然是不會羞愧的。

王雲夢伸出手來,撫摩着沈浪的胸膛道:"只因快活王認得他,所以此事除了公子,再也無其他人能做。"

沈浪道:"但那色使和酒使,想必是認識我的。"

王雲夢嬌笑道:"公子放心,他們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她在說這句話的同時,眼波依舊是那麼嬌媚,彷彿她談論的不是殺人,而是些風花雪月的事情。

沈浪道:"我知道有一種□□,中毒之人開始並無任何異常,若掌握得好藥量,少則兩三日、多則七八日,會令人逐漸喪失記憶,最後心智混淆、發狂而死。"

王雲夢道:"公子想說什麼?"

沈浪道:"夫人的藥很高明,白姑娘到了快活王身邊的那一日,就是色使的死期。"

王雲夢吃吃笑道:"哦?你是說那個女孩子麼?她的確很堅強、很癡情...我不過告訴她這是爲了協助你除掉快活王,她便一口答應下來,跟着那色使走了。我原本不欲告訴你,只是..."

沈浪微微一笑,截口道:"是這樣麼?"

王雲夢道:"當然是這樣。"

沈浪臉上忽現譏諷之色,道:"原來白姑娘也會做好事,還會爲在下考慮,慚愧,慚愧。"

王雲夢佯裝不懂,只道:"女人對於喜歡的男子,總會考慮得周詳一些。"

沈浪忽然話鋒一轉道:"好,我答應你,但在下還有一事不解。夫人明知我原本就是要除去此人的,爲何還要大費周章、設下連環計,着令郎將我和熊兄囚禁在此地?"

王雲夢笑盈盈道:"只因賤妾知道,公子若得此人,必定除之而後快--但,若教他這樣死了,豈非是便宜了他?"說到這裡,她面色陡然一變,厲聲道:"我要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豈能如此簡簡單單地就殺了他!?"

沈浪輕輕拍掌道:"好,好一個王雲夢。"

王雲夢臉色瞬息變了一變,但又在瞬息之間變了回來。她慢條斯理地將酒杯從脣邊挪開,道:"好沈浪--你說我是誰?我可聽不懂。"

沈浪微笑道:"自然是柴玉關當年的髮妻,江湖人稱雲夢仙子的王雲夢王夫人。"

王雲夢瞧着沈浪,面上雖未露出半點破綻,內心卻也暗暗驚訝了起來。

這男人--這個男人!他怎麼會知道得這樣多?

沈浪是如何知道王雲夢的身份的?其實,這全都歸功於他的直覺--要知道,聰明人的直覺,往往很可怕。但聰明人還有一點好,那就是懂得如何耍詐。

沈浪只這麼輕輕詐上幾句,就知道了真相。

綰綰的馬車摔下懸崖的時候,沈浪足足三天沒有說話,沒有吃飯喝水,只是呆呆地坐着。旁人以爲那只是過度傷心的緣故,但沈浪--他是沈浪,不世出的聰明人。他的確很傷心,但並不是一味的傷心。

他腦中在考慮着一件事--那馬車,究竟是誰做的手腳。

絕不可能是王憐花。人若是有想要得到的東西,在得到手之前,是斷然不捨得毀了那東西的。

沈浪開始動了。在這場陰謀中,他的直覺並不足以讓他猜出真兇,但他卻知道穿針引線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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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花廳裡幹出神的當口,弄塵屁顛屁顛地過來了,兩手背在身後,衝我奸笑:"綰綰啊,你猜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我正要回答,忽聞廳外傳來此起彼伏的狗吠馬嘶聲。我一下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拉起弄塵就往外跑。

弄塵被我唬了一跳,忙道:"悠着點兒悠着點兒,這又是要幹什麼去了?"我並不答話,走着走着乾脆運起了輕功。弄塵在後面哎喲哎喲地叫着,我回頭一看,他苦着一張臉跟在我身後,左手被我拉着,右手還高高地舉着個小錦盒。我走得又急又快,弄塵手上的盒子差點兒滑了下來,弄塵驚得叫了一聲:"哎喲餵我的姑奶奶,你仔細着點兒,我手上的東西可摔不得啊。"

我別過頭道:"什麼東西也沒有我現在這事兒要緊,快點快點。"

將將走到院門外,家丁們全都舉着笤帚棍子頂在門口,時有拍打之聲傳來。海威站在走廊上,遠遠地見我來了,忙道一聲:"小姐使不得,門外的..."

我衝他一擺手,截口道:"我省得!"當下輕運一口氣,呼道:"都給我把手裡的東西放下!"

聲音合着內息送將出去,自然一字不落全都進了門口家丁的耳朵。家丁們一聽我呼聲,手上動作都停了停,回頭望我。

我鬆開弄塵,伸手去扒最外面的家丁的肩膀,那家丁立馬一臉惶恐讓到一旁。我這才反應過來,方纔一時情急,什麼所謂禮教都顧不上了。我收了手,道:"全都讓開。"

海威見狀小跑着過來,急道:"小姐,那門外都是..."

我哭笑不得,心想大戶人家哪來這麼多的規矩,當下左右開弓,將那些家丁一個個抓住用巧勁推到了後面,將門栓子拉開,再往後跳了一步。

門一開,動物嘶聲大了幾倍,門外黑壓壓地全是諸如黃狗家貓的動物,居然還有套着斷了一半的籠頭的馬在刨着蹄子。

海威一瞧見門外情景,臉色立馬變得難看起來。他可不知道這些他聽來嘈雜不堪的鼎沸獸聲,正是我此時最想知道的消息。

弄塵一見門外這架勢,也是目瞪口呆。這幾十只阿貓阿狗叫將起來,那聲音可真有些穿腦魔音的氣勢,我連忙大叫一聲:"都給我閉嘴,一個一個說--!"

於是這幾十只阿貓阿狗,同時閉上了嘴,偌大的院子,瞬間詭異地安靜下來。

門口的家丁丫頭婆子也一起詭異地張大了嘴,不過沒人發出一點聲息。

我舒了口氣,輕輕地將小豬從口袋裡抓出來,弄塵一見小豬色彩斑斕的身子,立馬嘶嘶地吸了口涼氣:"哎喲我的姑奶奶,你還把這小毒物留着哪?"

這氣氛挺詭異--於是我很配合地衝着弄塵咧開嘴,也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小豬可是我的大恩人,我怎麼捨得扔了它。"

弄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豬,嘴角抽動了一下,便再不說話。

我將小豬放在門前石階旁,道:"你看看,哪一個是。"

小豬窸窸窣窣地爬到石階下面,不少貓狗這時紛紛吐出了些碎布片,小豬一一爬過,未作停留。這時左邊那匹馬長嘶一聲,馬背上跳下了一隻花斑大貓,嘴裡銜着一方破布,輕輕放在了小豬旁邊。

小豬爬到布上,吐脷輕點那布片,擺了擺尾巴。

找到了!

我跳下石階將小豬重新塞進口袋,拿起那方布,衝着貓兄狗弟鞠了一躬道:"辛苦大家啦!"這纔回頭道:"春媽,春媽!"

院內春媽響亮地應道:"哎,小姐,東西都準備好了!"

我笑道:"多謝多謝!"這才轉過頭來,伸手往院內一指:"大家去吃些東西罷!"

門前貓狗頓時歡叫起來,一窩蜂地跑進了院子,一時間貓叫狗吠,好不熱鬧。

衆人一時間雲裡霧裡,像看怪物一般地看我。倒是弄塵,只稍稍有些吃驚的表情,很快便回覆了正常。

我本就未打算再隱瞞什麼,此刻當着衆人面行事,皆因我心中鬱結已解,如今只有兩件事要做。

報仇--然後去找沈浪。

輕輕呼出一口氣,胸口煩悶盡消,我回頭喚弄塵:"人找到了,咱們這就走。"

弄塵疑道:"人...什麼人?"

我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咱們號稱'見義勇爲,俠肝義膽'、位列七大高手之一的金不換金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