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冷三

朦朧中只覺得胸口暖暖的,彷彿圍了一條毛茸茸的厚圍巾一般的溫暖。我嘴裡低低地囈着:“師父,我想喝水--”說罷動了動,可是後背突然傳來一股劇烈的疼痛,我猛地睜開眼睛,嘶嘶地吸着涼氣。

我漸漸恢復了神智,這纔想起此時師父生死未卜,又哪裡能給我倒水喝呢……原來只不過是一個美夢而已。

耳邊聽着噼噼啪啪的火苗爆裂聲,我拼命地斜着眼看,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堆幹稻草上,貂兒用它的大尾巴覆蓋在我胸口幫我取暖,怪不得夢中覺得有人給我圍上圍巾了。看到貂兒還在身邊,我的眼淚頓時涌了出來。幸好,幸好我的貂兒沒事。這些天來和貂兒相依爲命,心裡已經把它當作了極其重要的親人看待。

“你醒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入耳。

我蠕動了一下嘴脣想要回答,嗓子卻啞啞地說不出話,只覺得喉嚨幹得像是要着火了一般。求助地望了一眼貂兒,貂兒會意,從稻草堆上跳了下來,我這才發現貂兒的後腿有些瘸,想必剛纔的爭鬥中也受了傷。

貂兒乍着毛,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火堆的對面,吱吱地叫着,望着那人手上端着的一個破碗。

那人抖抖索索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近我,坐在稻草旁,把破碗中的熱水緩緩地喂進我嘴裡。那水有一絲隱隱的腥味,我也無暇去理會,只覺得此時即便是陰溝裡的髒水也喝得下去--實在是太渴了。

喝完了一碗腥水,我的眼皮子又開始打架。心想既然老天爺不願意讓我死,那就隨遇而安吧。身上滾燙滾燙得難受,我知道應該是發燒了。於是我閉上眼睛,沉重的疲憊感讓我繼續沉沉地睡去。

就這樣醒了就喝些水,然後接着睡,反反覆覆有了三四次。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背上終有有酥癢的感覺,彷彿有之小蟲沿着腰際一直爬上了脖頸。這就是說傷口開始癒合了,我閉着眼睛滿意地想。一邊讚歎着自己恐怖得不像人類的恢復能力,一邊睜開眼睛。我決定不再裝屍體了,一方面是因爲對救我的人實在很好奇,一方面是因爲--我實在很餓。

我打了個大哈欠,打量着四周。原來我這些天呆的是個茅草屋,屋子的角落還堆放着些殘舊的釘耙、鐵錘,想是平常人家放工具的倉庫,只是現在看來已經廢棄了--望着地上和牆上斑駁的血跡,想起衡山的慘象,我不由得情緒又黯淡下來。

支撐着身體坐了起來,卻不見貂兒的蹤影。我正想喚貂兒,茅屋的破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那個救我的人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那張臉倒沒什麼特異之處,只是冷得好像萬年冰窖一般。他的右邊袖管有半截是空的,跟秋天的樹葉子一樣被屋外凜冽的寒風吹得打着旋兒飄來蕩去,看起來那右手是已經齊肘斷了。他用左手抓着一捆柴火,貂兒正趴在那枝枝杈杈上打着盹兒。

我盯着他走進屋,回身關門,把貂兒抓起來扔到我身邊,再把柴火取下,檢出幾根乾的扔進火堆裡。在做這些事情的過程中,他看也不看我一下,彷彿我探究的目光看的是別人。

我終於沉不住氣,先開了口:“謝謝你救了我。”

那人拍拍褲管上的灰,把火堆上的鐵架子扶好,這才坐下來,呆了一會兒,才發出“嗯”的一聲。

我的玩心頓時被他勾了起來,心裡大叫有趣有趣,真是個有趣的人--也許是從來不怎麼接觸外人的關係,我的脾氣也養得越發古怪起來,對着一塊榆木疙瘩,反而激起了我引他說話的好勝心--於是我又說:“老頭子,你叫什麼?”

其實那人看起來並不老,只是我故意逗他。他也不以爲意,彷彿我叫的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人。

這般不歇氣地問了五六遍,那人才極慢地答:“冷三。”

我馬上接住話頭:“你叫冷三?那必定有冷大,冷二罷。我想想,你必定是有幾個兄弟,你排行老三,是也不是?”

冷三終於把頭轉了過來,那動作讓我想起了科幻電影裡機器人僵硬的脖子。

他看着我的臉,半晌擠出了幾個字:“你怎麼知道?”

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古人啊,還真是單純!連起個名字,也是一二三四的起,這種名字一聽就知道是有兄弟嘛!一邊笑,我一邊故作神秘地說:“我可是神仙,什麼都知道!”

冷三愣了愣,顯然也是知道我在信口胡謅,卻也不說什麼,應該是想不明白我怎麼會知道他的事情。看着冷三那冰窖臉居然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我不禁想到“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句話,於是笑得越發囂張。

冷三不再理我,只是把鍋架在火堆上,去外面掏了些雪糰子扔了進去。那雪糰子隱隱散發着血腥味,我不禁心裡咯噔一聲,難道這些天我喝的都是這些混着血的雪水?手腳並用地滑下草垛子,我打開門往外一看--這裡不是衡山,又是哪裡?這屋子約莫是山上獵戶留下的,住人的地方早被燒了。我視力極好,遠遠就看到了漫天雪堆下,還有死人殘破的衣角露出來,山上已經不下雪了,但是積雪還殘留着血的味道。

完了!我腦子裡嗡嗡地響。師父告訴過我,決不能食葷腥。這下子我會怎麼樣?破功?

這時身後貂兒轉醒,嗚嗚地在我腳邊蹭着,我略一彎腰,牽動了後背的傷口,疼得我發出極不雅的“嗬”的一聲。貂兒猛地一躥如往日般爬上我肩頭,轉着烏溜溜的眼珠看着我,詢問我到底爲什麼發愁。

我呆呆地看着天,直到身後的冷三冷冰冰地聲音傳來:“關門,吃飯。”

這個人姓冷還真不是一般的合適,我悻悻地想着,卻懶懶地不想動。

冷三又重複了一遍:“關門,吃飯。”

我還是不動,只是兀自想象着自己食了葷腥,可能會有的種種惡劣後果。

突然間感覺脖領子被人重重一提,兩隻腳頓時空落落地離開了鬆軟的雪地,我哇哇大叫起來:“你做什麼!”一邊叫,一邊心裡腹誹,怎麼武林高手都喜歡提小孩的脖領子?

冷三用左手提溜着我,走起路來竟然好像沒有提東西一樣。我不敢掙扎,怕牽動傷口,任他提着我。這個大冰窖雖然面冷,心卻極細,走得四平八穩,同時小心着不碰我後背。他慢吞吞地走到火堆旁邊就鬆開了我,我探頭一看,這才發現鍋裡煮着黏糊糊、黑不溜秋的怪異東西,頓時皺起眉頭。

“這是什麼?”我捂着鼻子,看着那口鍋裡的可疑物體。

冷三拋給我一個破碗,我順手接住。

“吃飯。”他再次拉下冰窖臉,用不容質疑的聲音說道。

“惡!!!!!!!”我不由地毫無形象地瞪大眼睛,用看一隻蠕動的毛毛蟲的眼神看着鍋裡的東西,和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