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英雄宴

進得大廳裡,只見那七大高手各自佔了一桌,神情都極其倨傲。我心下其實是很輕視這些自以爲是的所謂武林高手的——總覺得齊叔、李叔廣發英雄帖叫他們來,是沒有多大用處的。要知道這些人雖佔着個俠名,真正有俠心的卻沒有幾個。空負一身好武功,個個內心都打着小算盤,不肯吃一點虧。如此沒有氣節的人,武功再好又有何用,比起那市井間的無賴潑皮又能好得到哪裡去?此時看他們裝模作樣地不肯與人同坐,只肯坐一桌上首,越發覺得他們的嘴臉實在是噁心,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當此情景,這些人都端坐席上,目不斜視正視前方,自然看不到我的臉色。正自在心裡暗罵這些七大高手是七大烏龜王八蛋,沈浪已自走到一個青衣僧人所坐的桌子前。那僧人見沈浪伸手拿那酒壺,陰陽怪氣道:"要喝酒的莫坐在此桌上。"

沈浪並不以爲意,只是笑笑,便再去尋第二張桌子。我也不去望他,只是冷冷掃了這些人一眼;這桌上也只有三個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個相貌美麗的白衣女子,和一個衣着華麗的清俊少年,還有一個正自據案大嚼的醜女人。那對青年男女相貌姣好,因此微微停住了目光,便也罷了;那醜女人卻不是一般人物,想必就是花四姑了。江湖上稱花四姑女諸葛,只因她人雖貌醜,卻有一顆水晶心肝兒,且此人良心也是很不錯的。

那邊沈浪走到了第四桌上,桌上據上首的道人站起來在每盤菜裡吐了口濃痰,看得我眉頭直皺,心中大呼噁心,嘴上狠狠地"噫"了一聲,也沒有心思看這幫人在這裡唱戲,徑直穿過了大廳。剛到門口,背後忽然有人道:"那披着皮裘的且慢走兩步。"

我一回頭,就看見一個奇醜的乞丐正抓着酒壺搖搖晃晃:"壺裡沒有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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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嗤了一聲,道:"與我何干?"

"這是什麼話。"那乞丐嘿嘿笑着,眼中卻一點笑意也無。"你家主人請我做客,酒喝完了也不知道換一壺,這算哪門子待客的道理?"

"你說誰請你做客了?"我挑起一根眉毛。本姑娘看見你們這些歪門邪道就不爽,你自己撞到槍口上來,可別怪我。

那乞丐一指坐在他旁邊的沈浪,道:"我們都是這仁義山莊請來的客人,你有甚麼好說?"

我鄙夷地一笑,道:"既是山莊的客人,又與我何干?"

那乞丐顯然是愣了一下,片刻又道:"你不是這山莊的童子?那請自便罷。"說罷也不再糾纏。這是旁邊的吐痰道人忽然冷冷道:"原來不是山莊的人,那便不需要賣山莊的面子了。"說罷忽然離座,雙掌朝我抓來,想是剛纔我在他吐痰是發出的那聲噫讓他懷恨在心了。

我冷笑:"你也配當得甚麼七大高手的名頭,心胸忒也狹窄。"

那道人怒道:"小毛孩子也敢對我不敬!"

我也不閃躲,任他那彎曲如鷹爪的手向我面門抓來。這閒事我無需管,冷三、冷二都在,豈容他放肆。

就在這一瞬之間,一個人影掠了過來,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腌臢道人的掌風頓時一滯。那人擋在我身前,淡淡道:"莫要動手。"

我心中一驚,沈浪!此時兩人靠得極近,他背對着我,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身上的外裳無風自動,彷彿剛纔那凌厲一擊不曾有過。

這是李長青進得廳裡來,發出一聲驚呼:"這是怎麼了!"

我幾步走開,逃也似的離那兩人遠遠的。冷三面如冰霜,目光炯炯注視着那道人,早已蓄勢待發。我走過去按住他左手,冷三看了我一眼,這才把伸出袖外的鐵鉤緩緩收回。

齊叔由一個青衣童子扶了進來,摸着我頭問道:"綰綰,怎麼回事?"

我搖搖頭,惡意道:"原本是沒有怎麼回事的。只是無事的時候,有人愛找事罷了。"特異加重了找事兩字的讀音。

齊叔皺眉道:"綰綰,你又犯孩子脾氣。好好說話。"其意所指,自然是我裝出的少年聲音。

我回複本來聲音,嘿嘿一笑道:"齊叔,我不騙你,確實有人沒事找事。"

這時大廳中人,俱都冷冷看着我們兩邊,大有看熱鬧的勢頭,此時聽我突然回覆女聲,都是一愣。

齊叔雖然在外人面前嚴肅,但其實是個極和藹的人。我平素從不惹是生非,因此他也深信不疑,但當着這些所謂武林豪傑的面又不能公然護短,只道:"冷三,你來說說。"

我不禁撲哧一笑,要三哥說話,除非太陽打西邊升起。知道冷三脾氣的李長青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冷三倒也配合,只是冷冷地看着那道人,道:"他錯,綰綰對。"

那牛鼻子老道只氣的怒目圓睜,吼道:"你這小娃娃方纔對我不敬,怎地現下不敢承認麼?"

我毫不客氣回嘴道:"你倒說說,我如何不敬了?"眼角瞟了一眼沈浪,這聰明人就是聰明人,雖說有俠心,但不管的閒事是絕對不會插手的--這會兒主人都已經到場,他也不再戒備那道人,只是又回去和那乞丐坐在了一張桌上。

那老道幾步上前,站在我面前惡狠狠道:"你方纔那聲噫,怎麼講?"

我心想,想跟我鬥?早生個一百年也未必行!學着他的聲音,也是惡狠狠道:"你也忒無知了。但凡人看見了噁心的物事,噫一聲不是自然的麼?"

那道人大怒:"你說誰噁心了!?"

我馬上學着他的聲音道:"自然誰答應了,就是說誰的!"

突然一道掌風自頭頂壓來,這一下事起突然,誰也想不到那道人盛怒之下在齊李二人面前也敢臨時發難。只是我早有防備,腳下踩了個鳶舞式的步法,極爲巧妙地滑了開來。那道人也是一愣,顯然是沒想到一擊竟不能得手--只是那掌風實在強勁,我頭上的風帽瞬間被劈得向後滑開,露出了本來面目。

這是與沈浪一桌的那個乞丐拍掌笑道:"好極!原來是個俊俏的女娃娃,武功也使得如此漂亮。"

李長青和齊智早已對那道人怒目而視,齊智垮着一張臉道:"斷虹道長,修道之人何必與一個女孩兒斤斤計較至此,沒的自傷身份。"言下之意就是對方已經極爲失態了。那斷虹道人咬牙切齒道:"失禮。"便迴轉自己座位了。

那醜乞丐拿筷子敲着碗沿道:"女娃娃,坐這裡罷!"說罷嬉皮笑臉地盯着我的臉直看。

我有心向沈浪道謝,便走向醜乞丐那一桌。只見廳中人的目光紛紛隨着我轉動,其中兩道視線最爲刺人。一是那白衣美貌女子的,一是那華服青年的。經過沈浪身邊時,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多謝。"

沈浪只是微笑一點頭,便又不看我了。

我想了想,坐到那華服青年的桌上。那華服青年也不做聲,只是灼灼地望着我,我心下一陣煩惡,只覺得今天方纔開眼,知道什麼叫做羣魔亂舞。

好不容易齊智將快活王的事情說完,我只覺得腦袋疼得像要爆炸。這才知道身邊的人就是那個色狼加傻子徐若愚,一時間只覺得如坐鍼氈,脊背都被他那雙狼眼盯出一身雞皮疙瘩。這時連忙抽個空站了起來,卻不意徐若愚被一把拉住。我正要掙脫,忽然聽到院內傳來陣陣雜亂的馬蹄聲--我心中莫名地一陣悵然,是她要來了麼?

必定是…七七來追她的情郎了罷。

我一時呆呆的沒有動作,任由徐若愚拉住我的手腕。半晌,聽到耳邊有人喚:"姑娘!"聲音甚是急迫。

我這纔回頭看徐若愚,此人面貌生的也是極好的,可惜是個草包。正心神不定處,徐若愚忽然鬆開我,囁嚅說了幾句話,我也懶得同他分辨,心煩意亂中腰身一晃閃開了他靠過來的身體,往後院奔去。

只聽那好事乞丐又在身後叫道:"好俊的輕功!"不禁覺得這句話真是俗不可耐,遂反手一掌往那乞丐大張的嘴裡扔了顆自制的"啞巴丸",頓時世界安靜了。

這丸子有個奇效,吃了的人在一刻鐘內不能說話。只是我不知道我這無心之舉竟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但那是後話了。

衝出了大廳,我這才重重地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是了!我又何必插手。我本就是不屬於這裡的異類,一切事物的發展冥冥中早有牽引,我又何必去橫插一腳?與其擔心別人,不如擔心自己罷!我用手支着下巴,望着天空又開始發呆。綰綰啊綰綰,你到底在難受什麼呢?

心裡只覺得十分鬱悶,卻找不到癥結所在。胡思亂想了一陣後,覺得有些乏了--也許是太久沒有看到過外面的世界了吧?對,明天就跟二哥三哥、齊叔李叔,還有連天雲那個老笨牛辭行,出去散散心吧?

好,就這麼辦了…我不禁又高興了起來。世界如此大,又怎麼會沒有我棲身之地呢?於是也不管外面人聲嘈雜,只是一心盤算着出去了要到哪裡去玩,要去吃什麼好吃的…

無意識地撫摸着脖子上的金鎖,忽然想起那天在師父告知的秘洞裡發現的那條一模一樣的長命鎖至今還沒有拿出來看,已經遺忘多時了。頓時好奇心起,繞過前廳,想溜出院子去看看那鎖。那時候我把鎖放在一個小罐子裡,埋在了院子外的一顆果樹下面。

我從屋頂上飛掠而過的時候,恰好看到朱七七的身影--那白色的身影聘聘婷婷,一時間我也看得有些癡了,想要瞧瞧這女子的臉。這般想着,我輕輕地落下,躲在一顆大樹後,探頭張望--

那的確是一張絕美的臉,美得讓我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

李長青出來迎朱七七,朱七七也只是站在門口與他談笑,並不入內。我正自奇怪,卻見到沈浪從門口走了出來,和朱七七擦身而過,兩人…竟是一副完全不認識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