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追騎

隨着我急促的呼吸漸漸恢復平穩,那人方慢慢地鬆開了手,輕聲道:"姑娘,你方纔可曾見過一位極美的白衣女子來了這裡?"

我輕笑:"白衣女子是有的,且不止一個。若說極美,恐怕這幾個都難分高下。"

那人也不惱,只是發出一聲低沉的笑聲:"姑娘說笑了。在下所說的,想必是當中最美的一個。"

我微微側頭:"公子真是不懂得女人心思--今日我也是着白衣的。"

身後男子倒也乖巧:"燈光昏暗,在下倒也不曾留意..."說到這裡,忽然苦笑一聲:"這世上的喜着白衣的美貌女子雖多,但像她這般難纏的卻少。我所說的那一位,身邊還伴着個一身紅衣的童子。"

我登時心下了然,眼珠轉了轉道:"若說那一位..."說罷換了一副嗓音,模仿朱七七的調調兒嬌笑道:"不正在你面前麼?"

果然,身後那男子大驚之下扳過我的身子,擡起我的下巴藉着昏暗燭光細細察看。我本想對他用異眼,卻不由得愣了一下--果然有着那樣好聽嗓音的男子,也有一副好看的臉。黑眸深邃,連因驚訝而微張的嘴的弧度都像是上天的傑作,五官清清爽爽。然而讓我愣住的並不是這些,而是他的神情。那神情讓我覺得像是在哪裡見過,可這感覺只是一閃而逝,便再也捉摸不到。

那男子看見我的臉後微微定神,笑眯眯道:"原來不是..."話說到這裡聲音戛然而止,視線忽地轉向我脖子上的金鎖,如觸電般地全身一震,驚道:"你怎麼會有這個?"

"碰!!!"

倉庫的門被重重推開,我用眼角餘光瞟見那火孩兒正叉腰站在門口:"好哇,原來你..."剛說到這裡,就像是喉頭被哽住一般,伸出白胖的手指着我和那男子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們..."

我這纔想起我和這男子的姿勢是極其曖昧的--此刻他左手正拿着利器穿過我皮裘抵在我腰上,從門口的角度望去,倒像是他環着我的腰;他的右手放在我下巴上還未離開,兩個人面目貼的極近,那情狀反而像是在無人處親熱的小情侶一般。

我的臉騰地竄起了一股紅潮,彷彿有火在薰着面頰,急道:"還不放手!!"

那男子也是面上一紅,一回頭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見了那火孩兒便如見了鬼一般,喪氣道:"真真陰魂不散!"說罷便鬆開了我,往窗外跳去。

那火孩兒見那男子要跑,哪裡肯依,扯着嗓子喊道:"七姐,七姐!他在這裡!"

那男子雖是走了,但未曾替我解開穴道。被他這順勢一推,我頓時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我驚呼一聲,正自驚慌,忽然覺得背後被人輕輕一託,便輕飄飄地站了起來;身上穴道一麻,頓時手腳也能動了。

我正想動一動痠麻的腳,忽然腳心傳來一股極其難受的麻癢,想來是氣血流通不暢所致。腳下一個踉蹌,手臂便被人穩穩扶住,耳邊傳來沈浪的聲音:"姑娘小心。"

我猛地一回頭,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掛着慵懶笑容的臉。臉上又是一熱,一邊再次咒罵自己這臉紅的毛病,一邊不着痕跡地甩開了沈浪扶着我的手,道了句多謝。這時朱七七、李長青等人已經往這邊趕來,只聽連天雲那大嗓門道:"斷虹子道長,你那麼着急做什麼?我知道,你一定是想看綰綰這小魔頭被家法伺候罷!哈哈,那小魔頭也真笨,我要是她啊,早就逃地遠遠的了!"

我不禁微微一笑,連天雲這提醒雖然笨拙,可字字句句都是溫暖的關心之意。心中汩汩流過一絲暖意,心想重生一場,也有了這麼多肯真心對我好的人。

想到這裡,我從懷中摸出一隻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子,扔給了沈浪:"這是解藥,拿去給那金不換服了吧。"沈浪順手接過那小丸子,正欲說話,我也飛身掠出了那庫房。身後隱隱傳來朱七七那略帶哭腔的聲音:"你走,你走罷!早知如此,你又何必來招惹我,管我的閒事!"

這時挾持我的那男子已經到了莊門口,聽得這聲音身形不由得一滯。冷二正欲攔他,我遠遠喊道:"二哥,放他走罷!"

冷二立時停止動作,退了回去。我腳下不停,也到了莊門口。站在飛檐上,我重重吸了口氣,遂運起內力,大聲道:"李叔叔,齊叔叔,二哥三哥,綰綰走啦,待玩夠了再回來!替我照顧貂兒!"

說罷便迴轉了身子,打了個唿哨;馬蹄得得,一匹渾身漆黑、毛色發亮的馬兒遠遠跑了過來。我歡叫一聲:"小白!"一個縱身躍上馬背。這黑馬是李長青尋回來的良種馬,全身漆黑如墨,偏偏鬃毛和四蹄如同雪一般白得乾淨。它自小被我養大,性烈如火,非我不能近身,腳程也是極快。我玩心甚重,明明這馬是黑的,偏偏叫它小白。

這時身後朱七七忽然喊道:"沈浪!我救過你的命,你要不要回報?快去替我把那人追來!"

那道號斷虹子的牛鼻子老道陰惻惻道:"今日果然沒有錯過一場好戲。若要追,自然是兩個都要追回來的。"

沈浪淡淡道:"在下明白。"

嗯?!

我一聽朱七七的話,連繮繩都忘了拉。頓時傻傻地想着,這怎麼跟我想象的區別這麼大?小白不緊不慢地跑着,我正在發呆,忽然感覺到手上的繮繩一緊。

還沒來得及細想,小白忽然猛地一跺馬蹄子,瘋了似地噴着鼻息嘶叫,兩隻前蹄微微離地。我大驚之下連忙喚道:籲------

勒住了馬兒,我擡頭一看,沈浪騎着一匹極爲神駿的馬兒,左手拉着我的馬繮,右手拉着另外一匹無人乘騎的駿馬。見我憤憤地望着他,他只無奈苦笑一聲:"得罪姑娘了。只是在下受人之託,須忠人之事。"

這時小白忽地張開馬嘴一口咬到沈浪捉繮的手上,沈浪見機極快,閃電般抽回了手。小白打了個響鼻,撩起蹶子就踹在了沈浪所乘的那匹白馬的跨上。那白馬哀嘶了一聲,打了個趔趄,連忙撒開蹄子一陣細碎地小跑,與小白拉開了一段距離。

沈浪微微驚訝:"好烈的馬。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敢騎這種馬。"

我輕哼:"只要你不來招惹,它的脾氣是很好的。你不是奉命來追人麼,方纔那男子此刻早就逃得遠了,還不去追?"

沈浪搖搖頭:"我答應的是帶兩人回去。"

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又與我何干?人家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你這人真是奇怪。朱姑娘與你有淵源也就罷了,怎麼一個素未謀面的老道也能使得動你?莫非人家叫你去自殘,你也去?"

沈浪故意做出一副深思的樣子,隨後道:"在下只想,答應了別人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到的。"說罷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味深長地看着我。

我被他盯得一陣陣發毛,道:"你到底想如何?"

沈浪不再看我,而是轉頭看着前方。"還請姑娘與我一同去追那神秘男子,再一道折返。"

誰要跟你回去!我憤憤地想。沈浪忽然一指他帶來的另一匹馬:“姑娘,你的馬性烈,不如換我這匹,我也好幫你牽着。”語氣是極爲客氣的,但真正的意圖還不是怕我跑了。他的馬他自然牽得趕得,小白卻決計不會聽他的話。

"誰要騎你那運死人的馬."我吐了吐舌頭,正欲打馬甩開他,揚起的手臂已經被他一把抓住。他只輕輕一帶,我便穩穩落在他所乘的馬上,而他則飄身而起,騎在了另一匹馬上,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優雅,他束髮的帶子隨風飄舞。依然是那抹淡淡地笑:"這樣總可以了罷?"

我不禁想,要不是這人這麼討厭的迂腐加懶散的性格降低了他的魅力,他還真是個極好看的帥哥--正神遊天外,沈浪已經拉着繮繩催馬跑了起來。我驚呼一聲抓住馬鞍的鐵環:"喂喂喂,你這人,怎麼也不說一聲就…."

馬兒奔行漸疾,我一張口說話冷風便呼呼地灌進了嘴裡,我一陣咳嗽後只好閉緊了嘴巴。其實我本意也是先追上那神秘人的--摸着脖子上的金鎖,我伏在馬背上,閉起了眼睛。他似乎認得這鎖,而這鎖,正是唯一能證明我身世的東西。畢竟從一生下來就被師父抱走了,心裡還隱隱對我那個未知的家產生了一些好奇。師父說我並非生在尋常人家,這話讓我想起了我小時候見過的那個美麗的娘。雖說那時候我的便宜老爹一直說我是妖孽,可我的娘,卻一直都很維護我。

我打了個哈欠,反正有沈浪這無所不能的傢伙在,我又何必去費神費力地尋找?自小跟野獸一起長大,馬背再如何顛簸,也如同自家的吊牀一般舒服。這麼想着,我漸漸地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