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朕老了

這件案子似乎很明瞭,有人與這個少年結怨,買兇殺人。

而少年來到洛陽時間不長,結怨的只有兩個人,一是奇珍軒的掌櫃鄭壟轔,一是王家的三少爺王束。但因爲少年也逃跑了,或者說他消失了,連同與他有來往的陸二狗四個人也不知躲藏在什麼地方。因此缺乏證人指證,洛州的官員也不敢將王束與鄭壟轔拘捕審訊。

有一些官員反而認爲最好王畫就不要出現了。這件案子讓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過想終想,可他們不敢怠慢,雖然王畫身份都沒有人能夠準確知道,也是一個弱勢的羣體。可現在他畢竟與普通人是兩樣的,洛陽私下裡都傳遍了他的詩作與那首《陽關三疊》曲子。也因此,許多人對此案十分關心。

然而無論是洛州的官員也好,還是王束兄妹也好,他們還是低估了這件案子帶來的後果。

各位手拿牙笏的官員奏事完畢。按照常例,沒有事就散朝了,各個官員還要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處理政事。

武則天手一揮說道:“各位愛卿,且慢走,請聽一首曲子。”

聽曲子?這也不是什麼節日,也不是什麼慶典,更不是什麼宴會,聽什麼曲子?但是官員們都知道有事情要發生。於是一起坐在兩邊沒有起身。

宋朝大臣之前大臣上朝,大臣都是坐着的。但到了宋朝後,宋太祖就覺得不好看。一天宰相範質與太祖說事,太祖就說眼花,把奏本送到書案前來吧。老範就站起來走到書案前。他前面一站起來,後面太監將椅子撤了。其他官員一看連宰相都撤了椅子了,咱們還好意思坐着?於是站了起來。到了明清時,直接改成跪下得了。

但漢唐那種坐也不是真正將椅子端上來,給你坐在太師椅上,那樣都享清福了。到了唐朝纔開始出現椅子這個名詞,原來叫胡牀或者繩牀,款式也有所不同。其實到了唐朝,還有許多人稱椅子爲胡牀。

那麼大臣怎麼辦呢。其實說這個坐,也是屁股磕在腿上,跪着。略微比跪對身體的要求要好一點兒。

但時間長了,同樣也不舒服。

其實沒有什麼大事,官員同樣也想早一點結束朝會。

可現在沒有官員敢提出異議,一會兒看到樂師走過來。奏樂了。許多官員聽了臉色一變,正是剛剛興起的樂曲《陽關曲》。雖然大臣在公開場合不敢議論,可有許多人在背底下將這首曲子稱爲唐朝現在著名的雅樂之一。實際上這還是王畫出身低了,這首曲子在中國歷史比陽春白雪、高山流水,也不遜色幾分。

還是有一些官員莫明其妙。這首曲子是很雅正,但這是什麼地方,是朝堂!天下最莊嚴肅穆的地方,而且還正在朝會。奏這曲子有點不倫不類。

有些官員知道這曲子的來歷,還有王畫遇刺的事件,知道今天這場朝會,與王畫這件案子有關了。而且有的人眼睛尖,都能從武則天眼睛裡看到一絲憤怒。

更有少數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一首曲子奏完了,武則天問道:“你們當中可有人聽過這首曲子?”

很多人聽過,那個官員敢伸頭回答。好,既然聽過,爲什麼你不向朕推薦?陛下,臣不敢哪,怕他的家人被你下詔處置過的。能這樣回答嗎?想找死啊。

最明顯的一個例子,武則天看到駝賓王寫的那份著名討伐她的詔書,就說:“這樣的人才都沒有招進朝廷來,是宰相的過錯啊。”其實當初就是她本人將駝賓王攆出朝廷的。可那個敢辨解?

武則天生氣了。她將桌子狠狠一拍,問道:“那麼你們有誰聽過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的!還有誰聽說過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

這一下更加沒有大臣回答了。現在承認自己聽說過,甚至還跑到翰林齋看過那兩件漆器的?明哲保身吧。反正這麼多大臣不吭聲,法不責衆,也不可能處置我一個人吧。

武則天看着大臣沒有一個人吭聲,簡直快要氣瘋了。她又說道:“那麼朕再問你們一次,你們有誰聽過悲乎,世人皆曰無寶馬也,不知非是無寶馬,而不知寶馬其之安所。君王嘆無才也,夫不知非無才也,而不知才其安於何位也的?還有誰聽過

忽悟,食馬與人何異,愛於心,而行於溺,必寵。愛於心,而行於嚴,必怨。唯寬鬆相濟,最是妙法的?以及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

這正是王畫三篇《馬說》的精髓所在。第一篇藉着論馬寫對人才的使用關係,唐太宗與封德彝對話時也說過類似的話,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長。第二篇論述的是對人才的態度,寬嚴相濟,這一點頗得武則天的真昧。第三點是寫對人才的發現。其實這三篇文章在其他方面也可以借鑑,如對戰馬的使用,還有寬嚴相濟不但是對人才,也是對子女、法律、治國等各個方面,都可以適用。

王畫三件漆器引起轟動,這三篇銘文也起了相當大的作用,正如王畫所說,不但賦予了它的工藝價值,也賦予了它濃濃的人文氣息。

還是沒有大臣答話。

如果武則天心平氣和地說話,也許這時候會有許多大臣主動站出來。關健現在看到她怒氣衝衝,都不願意做這個出頭的鳥兒了。

還有姚元崇與魏元忠等大臣,他們都有膽量說,可是他們也明白武則天追究此事的真正目標,現在都在想主意。化解這次危機,因此也沒有說。

武則天氣得站起來,一揮衣袖說道:“朕知道朕是老了,你們不把朕放在心上了。”

這回大臣大多數都回答了:“陛下,臣等不敢。”

“當真不敢?”武則天臉都氣白了,王畫這件事洛陽城都傳瘋了,可自己呆在深宮裡居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她起身向後走去,臨走還丟下一句話:“各位慢慢想吧,想清楚了再找朕。”

想不清楚,就“坐”在這裡了。

連上官婉兒都輕蔑地看着這些大臣,跟隨武則天離去。

這些大臣面面相覷。先是有許多人將目光集中到張易之與張昌宗身上。可這弟兄倆將眼睛一閉,那意思是說,別問我,我們不管這事。

於是又將視線集中到了魏元忠與姚元崇身上,姚元崇剛剛與李嶠剛代替蘇味道當了宰相。現在你們一個人官最大了,一個人深得武則天信任,應當要爲我們作主啊。

至於另一個宰相李嶠,那個文章寫得好,詩也寫得好,但品性太差了。也沒有人指望這時候他會在武則天盛怒之下,會替羣臣出頭。而且他出身於李家東祖房的弟子,有瓜田李下之嫌。

當然現在這朝中坐着來自七姓五家的可不是李嶠一個人,再加上與這幾大家族姻親的,可以說有四分之一,與這幾大家族有瓜葛。

可這倆個人腦袋裡還在想着心思,也沒有看到衆人的眼神。

沒有辦法,這時候剛剛因爲河北突厥大軍撤離,被詔回來的吉頊出面了。

不是他想擔這副擔子,因爲他隱隱感到了這個少年與他們在河邊遇到的少年王畫,有着一些聯繫。

見了武則天,武則天開口就問道:“吉中丞,朕問你,是不是朕真的老了,所以你們纔敢對朕進行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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