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空——空;空——空”,打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錢日生長長的籲出一口氣,顯得極爲緊張,更夫一快一慢的擊打着竹筒,已經到了落更時分。

錢日生盤算着,此時飯館已經快要打烊了,如果順利,夥計這時候差不多就要去老廟附近購買香燭紙錢。他胡亂吃了點,取了條寬布腰帶,將那柄六寸長的尖刀斜插腰後,刀柄朝下正好被腰帶擋着,自己又演練了幾遍,事到臨頭再怎麼鎮定內心緊張的都狂跳不安。

大漢冷冷的看着,眼神中帶着一絲不忍,提醒道:“記住,一臂距離!”錢日生伸出手臂比量了一下,這才注意到大漢也穿戴的整齊,他問道:“你要走?”

大漢只是眼神訥訥的看着手中的荷包,慢慢搖了搖頭:“你要是失手了,我也只能魚死網破!”說着將荷包朝腰裡一塞,噌的一聲把腰刀拔出來半截。

錢日生面沉似水,噗的一聲將蠟燭吹滅,小心翼翼的打開門,腳剛邁出身子卻一頓,側着臉又問道:“漢子,你叫什麼名字?”

多年暗戰廝殺,大漢自認爲早已鐵石心腸,可利用一個無辜賤民爲自己脫困他終究還是有些不忍,所以明明知道不能報出真名,他還是極爲鄭重的拱手報道:“馬先。”隨後認真追問了一句:“兄弟,你有家人嗎?”

錢日生瞥了大漢一眼沒有回答,只是心裡默唸着:“翠兒,哥來了!”

大漢目送着錢日生,只見他的人影在夜幕中翻牆而過。冷颼颼的夜風中,他的眼神也顯得凝重起來。

風搖樹影,濃雲遮月,闃無人聲的街巷,夜裡起了風嗚嗚咽咽的更增幾分神秘。街道上空無一人,錢日生小心翼翼的沿着路邊的店鋪壁影,往衙門方向移動。

穿過巷子,右拐就是南街,他看着微微泛光的石板大道,開始加快了腳步。

道路並不長,錢日生卻走的極慢,生怕冷不丁的就會有人出現在自己身後,他貼着牆壁偷偷的探聽,出了遠處零星的幾聲犬吠再無半點生息,他嚥了口唾沫身子一低,閃身就轉入一條窄巷。

他蹲在暗影之中,左右看着兩邊的巷口,衙門南街就在巷子的盡頭,微風捲着落葉,傳過深巷嗚嗚作響,彷彿遠處有人隱隱約約的吆喝。

錢日生躡手躡腳的走的極爲小心,每邁出一步都要先聽後看,彷彿走在懸崖邊上似的。可除了隱隱的雷聲,和雲縫中竄出的電閃,周圍如同荒廟一般死氣沉沉。

這時,錢日生一下子停下了腳步,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人在危急時刻總會有莫名其妙的直覺,此時錢日生能感受到一種極其清晰的壓迫感!

他感受到一種死亡的威脅,他緊張的轉過身,身後空空蕩蕩。錢日生心裡剛剛鬆了口氣,卻聽前方陡然冒出了人聲:“錢仵作,你究竟屬什麼的?”

這聲音來的太過突兀,嚇得他汗毛乍立,急忙扭過頭,只見前方一片混沌的黑影突然動了,慢慢的走來一個人影。

錢日生還沒說話,只覺得那個人影陡然模糊,鬼一般的,一下子竟然出現在自己眼前,隨即只覺得自己小腹驟然一痛,便被踹倒在地。他按捺着噗噗狂跳的心,牙齒緊張的打顫,聲音卻帶着一絲強硬:“我有要事,要見……要見郡守。”

他一邊說着,手竟然藉着黑暗摸向腰後……可剛纔被踹倒在地,刀被擠偏了位置,他怎麼摸都捏不到刀柄。

“我看你是屬‘聾’的,跟你說人話你是聽不懂啊。”

人影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便停下動作前後張望,聲音略略擡高的叫了一句:“老九?是你嗎?”

隱隱的雷聲在遠處翻滾,那人又問了一句,還是沒有迴應。錢日生心裡一亮,果然是兩個人盯梢,估計另一個被那個買香燭紙錢的夥計調走了,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不顧休息,兵分兩路,他抖抖嗖嗖的往後挪着身子,心裡卻怕急了。

“他媽的……”他一邊罵着一邊走向錢日生。

錢日生連滾帶爬的站起來,剛直起身子,只聽啪的一聲,頓時滿眼生光,臉頰已經捱了重重的一巴掌,扇的他往後跌了好幾步。

“剛纔好像有個人鬼鬼祟祟的跑出去,是你什麼人?”那人顯然不是魯莽之人,帶着一種排查確認的語氣。

錢日生心裡又是緊張卻又陡然詫異,難道那個叫馬先的漢子跑了?轉瞬間他便明白了,馬先是利用自己調虎離山好脫身!他一邊摸索着刀柄一邊逼着自己冷靜下來:“我……我不知道,不,我知道。”話剛出口,他突然感覺到指尖一硬,已經實實在在的觸到了刀柄!

他深深吸了口氣,卻輕輕吐出,按照大漢教的,偷偷左腳往前支了半步,右腳頂着結結實實的牆壁,然後微微半蹲着心裡默默唸:

前衝,捅刺,壓身擰轉……

那人顯然被這一下不知道一下知道的奇怪迴應聽的一愣,竟然若有意若無意的往後退了一步!恰好處在錢日生出手範圍的邊緣!

錢日生蠢蠢欲動,卻又患得患失的不敢出手。只聽對面的聲音彷彿喉嚨裡含了木炭,顯得陰惻惻的:“你手在身後幹什麼呢?藏着什麼東西?”

好巧不巧的一道閃電從雲縫中掙扎而出,刷的轉瞬即逝,映的天地間驟然一亮!赫然只見對面人竟然側身弓腰,手按刀柄,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錢日生嗡的一下大腦一片空白,手更是慌亂的摸索不停,緊張的動作竟然越來越大!

“把你手拿出來!轉過去,我要搜身!”對方的言語不容反駁,嚴陣以待的氣勢死死罩住了錢日生讓他喘不過氣來。

錢日生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引起對方懷疑的,這個倉皇變故,讓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對方卻凝神戒備的挪了過來,錢日生緊張的一個哆嗦,嘴裡已經慌不擇言:“有個殺手……藏在我家裡。我……我要報案。”

對方“啊”的一聲顯然意料之外,極其認真的問道:“殺手在你家裡?”

隆隆的雷聲在頭頂翻滾,錢日生臉色白的如同窗紙,只能心亂如麻的點了點頭。說完只聽對方倉——的一聲長音,一柄長刀泛着幽幽的光,嚇得錢日生臉色煞白,手終於隔着寬布腰帶摸到了刀柄,他慢慢的往下擠捏,終於握住了……

對方刀尖一頂,嘴裡陰陰的威脅道:“把手拿出來,我要搜……”

話沒說完錢日生把心一橫,左手忽地把對方刀面往旁邊一拍,隨即往對方懷裡踏步一竄,果然如大漢所教的那般,搶住中門,卡在對方兩腿只間!

可腰胯如何發力他已忘得一乾二淨,下意識的一手把對方手腕猛地攥住,一腳踏實,頓時後腿蹬地,擰腰轉髖右手從背後緊緊握着尖刀,順勢就往對方肋下扎去!

對方經驗雖然老道,被錢日生這麼捨命一搏也唬的一時慌了神,趕緊他手腕一抖掙脫了錢日生猛地後劃了一步,只覺一道光閃,錢日生一刀卻紮了個空!

“操!就知道你他媽不老實!”

這時錢日生唯一會的招式已經失手,這一變故,無異於萬丈深淵一腳踏空,求生的慾望讓他猛地將刀往對方身影處一扔,隨即轉身便跑!可還沒跑幾步,腳下一個踉蹌,呼的一下栽倒在地!他剛要發喊臉卻被人一腳踩住,電閃間,那人舉刀往下便砍!

錢日生瞪圓了雙眼,只聽“嗬”的一聲沉仄的聲音,對方動作竟然頓住了!

月透薄雲,漸漸將巷子裡照亮,只見對方胸前透出一個刀尖,一團黑乎乎的血漬如同墨染一般,慢慢滲開。馬先惡狠狠的聲音喑啞的從那人背後傳來:“人家說的實話,你就要——聽!”

最後一個字帶着勁兒,似乎刀柄也隨着一擰,那男子身子也隨之陡然一挺,彷彿雙腳都要離地了,又是“嗬”的一聲,聲音卡在嗓子裡,使盡了力氣卻發不出來。

錢日生這才透過男子肩頭看到馬先的半張臉,凶神一般的猙獰!微風吹來,夜風伴隨着雨絲吹的錢日生身上,這才發覺衣衫早已溼透。

馬先刀刃猛地一收,那人爛泥一般倒在地上,抽動了幾下便再無生息。錢日生失魂落魄的看着,渾身上下只覺得跟爛泥似的,虛脫的無法起身。

馬先捂着小腹,顯然剛纔發力觸動了傷口,此刻他還不顧上疼痛,繼續一邊凝眉戒備,一邊嘴裡唸唸有詞:“你他孃的不上路子啊,剛纔敢賣我!”

錢日生在絲絲細雨中終於緩了過來,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說道:“我當時怕極了,口不擇言,我,我沒想賣你。”

馬先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想着對方終究是個窩囊人,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不錯了。

一個人脾氣再不好,面對一個比自己弱小的多的人,有時也會顯露出某種程度的大度,他哼了一聲,就不在計較了。

“趁着現在,咱們跑吧!”

錢日生仰頭面對着如煙似霧的雨絲,感受着絲絲的微涼,隨即睜目說道:“不!不行……把屍體……把屍體拖到衙門口!快!”

“衙門口!”馬先鬍子猛地一炸,驚詫的看着錢日生:“你他媽趕着去投胎啊!”

錢日生一把拽住馬先的肩膀,驚魂未定中卻聲音決絕,他逼視着馬先說道:“只有事情叨登大了,纔會逼着郡守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