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周秀英並沒有真正說服曾立昌和陳仕保下定決心攻打常州,太平軍向無錫出兵,其首要目的不過是幫謝長沙擺脫常州清軍的糾纏,讓一直被常州清軍糾纏的謝長沙緩口氣,獲得點喘息機會。
必須得這麼做,在無錫堅持了整整一年時間還多,謝長沙麾下的二線太平軍雖然進步明顯,實力增加了不少,但現在軍中也已經是彈藥匱乏,糧草難敷,急需休整休息,補充彈藥和糧草武器。曾立昌在蘇州這邊稍微緩過點勁,無論如何都得出手幫他一把。
周立春軍一口氣打到戚墅也完全是因爲常州清軍自己不爭氣,貪攻偷襲周立春軍的後隊,卻做夢都沒想到周立春背後的輜重隊竟是太平軍的精銳改扮而成,被抽了一個滿地找牙後又收不住潰勢,一口氣直接逃回常州,導致守營地清軍孤立無援,也只能是趕緊連夜棄營而逃。周立春軍和協助他作戰的太平軍黃生才部沒敢乘勢一口氣直接打到常州城下,只追到戚墅就趕緊止步,也是害怕孤軍深入後力不繼,給了常州清軍反敗爲勝的機會。
其後,並沒有參加陽湖戰事的周秀英繼續吃裡扒外,雖然又一次建議曾立昌和陳仕保繼續增兵,乘勢拿下錢糧豐足絕對不在蘇州之下的常州城,但這次卻遭到了曾立昌和陳仕保的斷然拒絕,原因則當然是蘇南太平軍本來就實力不強,過於分兵的話不但拿下常州的把握不大,說不定還會給清軍機會把蘇州也給一腳踹了。對此,周秀英當然是心中暗急,可是又無可奈何。
再接下來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了,聽取了吳超越的建議,江蘇巡撫許乃釗率軍三千餘西進蘇州,在城外東南角的十里處建立營地,深溝高壘採取守勢,接着一度被太平軍打跑的和春也帶着軍隊偷偷摸摸的溜出崑山城,在蘇州城外的東北角側倚陽城湖安營,與許乃釗互爲犄角威脅蘇州城。
對此,曾立昌和陳仕保更加不敢冒險攻打常州的同時,還因爲吳超越沒有親自率軍前來而更加不敢掉以輕心,生怕詭計多端的吳超越不來蘇州是假,憋着壞準備偷襲蘇州是真,對清軍的偵察與防範更緊。周秀英知道這個情況後則是有些失望,暗罵情人不明白她的心思,不給她與吳超越再見一面的機會。
再接下來的戰局情況平淡而又乏味,許乃釗、和春一起只守不戰,拼命糟蹋咸豐大帝的銀子錢糧卻不思進取,從始至終都沒有向蘇州城發起過一次進攻。倒是太平軍主動向清軍營地發起過一次進攻,結果卻因爲清軍死守營地不出沒能獲得取勝機會,激戰了半個白天就主動退兵,然後兩軍之間再沒有發生過一次象樣的戰鬥,基本處於消極對峙的狀態。
蘇州戰場消極對峙,無錫戰場和常州戰場反倒小有斬獲,擺脫了常州清軍牛皮糖一般的糾纏後,無錫太平軍頻繁出擊,專挑周邊的地主富戶下手,接連擊敗多支地主武裝,劫到了相當不少的錢糧武器,部分緩解了無錫太平軍物資匱乏的危機。不過無錫這邊是早被打爛的,不管謝長沙再是如何的刮地三尺也是劫無可劫,所以無錫太平軍的處境仍然還是十分艱難,很難爲常州戰場上的太平軍提供強有力的幫助。
即便難以獲得無錫友軍的幫助,靠着武器和士兵素質的優勢,周立春和黃生才還是先後幾次打敗常州清軍的反撲,並一度打到常州城下,在城下町和周邊鄉社搶到了不少錢糧補給,可是卻因爲整體實力不足,無法給蘇南戰場上實力相對最弱的常州清軍以致命一擊,同時光靠劫掠鄉里補給糧草顯然也不是長遠之計,所以周立春和黃生才又主動派人來與曾立昌聯繫,請示是見好就收,儘快撤回無錫或蘇州?還是繼續堅持下去,等待曾立昌的後續援軍?
收到周立春和黃生才聯名的書信後,曾立昌與陳仕保也趕緊湊在了一起商議了一下如何答覆,本來曾立昌倒是覺得應該見好就收,讓周立春等人趕緊退兵了事。然而曾立昌的副手陳仕保卻考慮到了另一個層面,向曾立昌說道:“曾丞相,就此收兵當然是穩妥選擇,但我們不能忘了在揚州時的教訓,那時候我們同樣是把揚州城守得固若金湯,滴水不漏,可因爲清妖切斷了我們的糧道,我們最後還不是隻能主動棄城突圍,白白犧牲了無數忠勇將士還毫無作用?”
陳仕保這話提醒了曾立昌,咸豐三年時曾立昌受命守衛揚州,面對清軍江北大營的重重包圍,曾立昌及所部將士上下齊心,同仇敵愾,不知多少次打退清軍的瘋狂進攻,力保揚州不失,但因爲清軍切斷了曾立昌的糧草補給,糧食逐漸吃完的太平軍將士後來只能靠樹皮草根充飢,吃光了城裡的鼠貓狗雀,艱難到了煮釘鞋底和煨牛皮箱爲食,最後實在熬不下去也只能是被迫棄城突圍。
蘇州戰場的情況其實比揚州戰場更糟糕更危險,揚州時起碼還有鎮江和南京的援軍可以指望,江北大營的清軍也比江南大營的清軍要孱弱得多;而現在的蘇州比揚州距離鎮江和南京遠得多,面對的敵人也更強大更奸詐。城外的清軍和上海的吳軍練勇固然很難攻破蘇州堅城,然而切斷太平軍的糧草補給卻是綽綽有餘,太平軍一旦糧食吃光卻還是沒有等到楊秀清派出的援軍,到時候蘇州太平軍將要面對何等艱難困苦的局面,已經吃盡苦頭的曾立昌當然心知肚明。
考慮到了這些前車之鑑,還有現在的具體處境,曾立昌難免有些動搖,遲疑着向陳仕保問道:“陳丞相,那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進兵常州了?”
陳仕保先點頭,然後又搖頭,說道:“曾丞相誤會了,我的意思不是大舉進攻常州,我只是覺得現在的情況,就這麼放棄攻打常州未免有些可惜,和松江的三股清妖比起來,常州的清妖要弱得多,就連我們的偏師都可以在正面交手時佔據上風,我們適當往常州戰場上增派一些主力精銳,拿下常州未必沒有希望。”
說到這,陳仕保頓了一頓,又說道:“所以我覺得,我們不妨再往常州增派一支軍隊,速戰速決能夠一舉拿下常州城當然最好。如果實在拿不下來,立即回師來守蘇州無錫,也不耽誤什麼事。就算蘇州這邊真有什麼危險,以我軍將士的行軍速度,從常州回援蘇州,兩天時間已經足夠,而且這條道路還盡被我們控制,也不怕清軍攔截阻擊。”
性格謹慎的曾立昌遲疑着不敢輕下決定,盤算了許久才說道:“那這樣吧,先別急着讓周立春和黃生才他們退兵,容我考慮考慮再做決定。”
如果曾立昌真的立即下定決心棄打常州,那吳超越肯定就只能是欲哭無淚,不過曾立昌稍微這麼考慮一下吳超越就有機會了——事隔僅一天,周立春和黃生才又突然派人送來一道急信,說是有一個叫金玉山的常州團練首領,派遣心腹秘密與周立春等人取得聯絡,寄書請降並主動請求擔當太平軍的內應,承諾在太平軍攻城時在城內起事,打開城門迎接太平軍入城。此外金玉山還開出了投降條件,破城後賞給他白銀萬兩,還有把常州城裡著名富戶滕家的漂亮女兒滕玉涵賞給他做妾。
除了報告這些重要情況外,周立春還大概向曾立昌報告了一下這個金玉山的情況,說他是無錫新安人,外號叫做金阿狗(史實人物),太平軍攻佔無錫後,這個金阿狗藉口辦團練拉了一幫人馬在太湖稱王稱霸,口口聲聲說打太平軍實際上卻是專門劫掠過往客商發財,私下裡還經常和太平軍做走私生意,與周立春和謝長沙都秘密打過交道。後來因爲金阿狗劫了無錫太平軍的運糧船,激怒了無錫太平軍,捱了一頓暴揍還連老巢都被太平軍抄了,走投無路的金阿狗這才真正跑到常州清軍那邊去當走狗,但因爲名聲過臭,在清軍隊伍裡也不是很受待見。
看完了周立春和黃生才聯名的書信,曾立昌心中暗喜之餘也沒遲疑,馬上請來無錫太平軍出身的周秀英,讓周秀英觀看書信,也詢問已經被自己認爲義妹的周秀英是否瞭解這個金阿狗。結果周秀英一聽就大皺眉頭,說道:“義兄,這個金阿狗不是什麼好東西,好色貪財,他兒子和他也是一個德行,每次和我見面,他和他兒子都……。”
回想到以前與金阿狗見面時的情景,周秀英忍不住做了一個想要嘔吐的動作,說道:“別提那條老狗了,提起他小妹就想吐。”
說罷,周秀英居然還真的有些噁心欲吐的感覺,曾立昌卻是又追問道:“義妹,那以你之見,這個金阿狗寄書請降,是真還是假?”
“說不準。”周秀英搖頭,說道:“小妹和他接觸也不是很多,不過這條老狗貪財好色倒是真的,爲了女人和銀子,他連親爹親媽都能賣!上次太湖劫糧,謝軍帥的人都已經明白告訴他是我們的糧食了,他和我們約好了互不侵犯也照搶無誤!太湖的漁家女,不知道被他和他兒子糟蹋了多少!”
⊕ тtκan⊕ ¢ 〇
只要金阿狗真能打開城門獻城,曾立昌當然不會介意他的人品究竟卑劣到了什麼樣的地步,暗喜之餘,曾立昌當然也馬上盤算起了出兵常州的可能。結果也是湊巧,就在這時候,負責哨探事宜的太平軍大將黃子隆突然急匆匆的進來,將一道剛收到的細作急報呈到曾立昌的面前,說道:“曾丞相,安插在上海的細作送來急報,超越小妖要成親了。”
“超越小妖要成親了?!”
發出驚呼的並不是曾立昌和陳仕保,而是恰好就在現場的周秀英,聽到這個消息,周秀英的小嘴一下子就張得可以塞進兩個雞蛋,臉上也盡是難以置信的震駭表情。曾立昌見了奇怪,忙問道:“義妹,你怎麼了?超越小妖要成親,你怎麼驚訝成這樣?”
“啊,啊。”周秀英無意識的啊了兩聲纔回過神來,強壓住心頭的亂麻,強作笑顏說道:“小妹只是覺得奇怪,就超越小妖那副醜模樣,那戶人家這麼不長眼,會把女兒嫁給他?”
“大驚小怪。超越小妖是清妖高官,清妖朝廷裡那麼多馬屁精,當然有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的。”
曾立昌含笑斥責了義妹一句,然後纔拿起了細作的急報細看,而當看到吳超越的婚期是定在九月初五時,還有看到吳軍練勇並沒有近日出兵的跡象時,曾立昌心中當然更是大喜,趕緊與陳仕保低聲討論起了乘機出兵去打常州的可能。周秀英則是心亂如麻,生怕繼續露出破綻,趕緊找了一個藉口告辭不提。
也是回到了女營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時,趕出了在房裡侍侯的女親兵後,周秀英才鑽進了被子,用被子矇住了自己的腦袋流淚,既痛恨情郎的薄情負義,也後悔自己當初的傲嬌高調,錯過了與心上人結爲正式夫妻的唯一機會,口中喃喃唸叨,也全是埋怨痛罵……
“騙子!臭騙子!明明說了要娶我,還要去和別人成親,欺負了人家,要人家爲你做這做那,最後還是和別人成親……。陳世美,臭陳世美……。”
傷心過度,不吃不喝的周秀英當天就再沒離開過房間,還是到了第二天上午,周秀英才在女親兵關心的勸解下起牀梳洗,勉強坐到桌邊喝了一碗稀粥,但即便勉強吃飯也是食不下咽,費了相當不小的勁才勉強把一碗稀粥喝下一辦。然而就在周秀英身體和心理都極度難受的時候,曾立昌卻突然派人來要周秀英去和他見面,周秀英不知究竟趕緊放下粥碗隨使者趕到太平軍指揮所,與義兄曾立昌又見了一面。
曾立昌今天的神情非常奇怪,見周秀英的神色不對,曾立昌雖然先是關心問了周秀英的身體情況,被周秀英以受了些涼搪塞過去後,曾立昌卻又表情古怪的向周秀英問道:“義妹,你對我說實話,上次你讓我轉遞給東王九千歲的密信上,到底說了些什麼?”
費了不少的勁,心裡正十分難受的周秀英才勉強想起是有這麼一回事,當下周秀英也沒立即回答,還很聰明的反問道:“義兄,怎麼了?東王九千歲那邊有答覆了?”
“有答覆了。”曾立昌點頭,亮出了一道剛收到的書信,說道:“東王九千歲來信,要我馬上派人保護秘密前往天京,要和你直接見面。”
周秀英沉默,知道被負心人料中,楊秀清果然要和自己見面了。當下周秀英向曾立昌行了一個禮,說道:“義兄,請相信小妹,那道密信的內容,與你和蘇州的天國大軍絕對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具體什麼內容,現在小妹還不能告訴你。”
“爲什麼?”
曾立昌趕緊追問,周秀英搖頭拒絕回答,結果也還算好,被周秀英救過一命的曾立昌也還算知道知恩圖報,並沒有強迫周秀英一定要回答,搖了搖頭就說道:“好吧,既然你不願回答,那爲兄也不能逼你。現在東王九千歲要你去天京,路上很危險,你去不去?”
輪到周秀英猶豫了,本來在知道了吳超越吃幹抹盡卻另娶她人的消息後,周秀英已經無數次在心裡發誓要忘了吳超越,也絕不會再替吳超越做任何事。然而現在終於獲得了與楊秀清見面的機會後,周秀英卻又是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還是在曾立昌再度追問時,周秀英才下定決心,點了點頭,用自己都不認識的聲音回答道:“小妹去。”
“你真要去?”曾立昌神情嚴肅,盤算了一下後,曾立昌還趕走了旁邊的外人,然後才壓低了聲音,說道:“義妹,你是我義妹,爲兄才警告你一句,慎重考慮。這一行不僅危險,要穿過清妖的控制地,就算你安全到了天京,見到了東王九千歲,也……。”
說到這,曾立昌頓了一頓,然後才用更低的聲音說道:“也只會更危險!東王九千歲可不是一般的好色,以義妹你的容貌,見到了他,只怕……,只怕東王九千歲不會放過你。所以小妹,你要考慮清楚,你可以回絕,我也可以藉口被清妖攔截,無法執行東王九千歲的命令。”
周秀英知道曾立昌是真把自己當做了妹妹,纔在自己面前說出在太平軍中絕對算得上大逆不道的話,周秀英也很想就此回絕,但是一想到吳超越要求自己傳達消息的重要性,還有想到吳超越對自己的薄情負義,周秀英在萬念俱灰之餘,還是點了點頭,說道:“義兄,小妹必須得去。小妹有一件無比重要的事必須要當面告訴東王九千歲,他如果一定要逼我,我就死!”
雖然和周秀英接觸的時間不長,曾立昌卻也十分明白自己這義妹有多固執與堅定,知道已經無法勸說她回頭,便也只能嘆了一口氣,說道:“義妹,你也別這麼說,東王九千歲如果真的逼你,你就說你已經和我們軍隊裡的什麼人成親了,想來東王九千歲也會知道輕重,不會對你過於威逼。”
周秀英點點頭,謝了曾立昌的關心指點,心裡卻說道:“我沒有嫁人,但我真的已經是別人的人了。”
這時,曾立昌又說道:“既然你決心已下,那你就趕快準備一下吧,後天和我一起出城,到了常州我再給你安排去天京的路線和假身份。”
“到了常州?”周秀英一楞,驚訝問道:“義兄,你要去常州?”
“嗯。”曾立昌點頭,隨口說道:“我和陳丞相已經商量好了,他守城,我帶一支軍隊去增援你爹和黃總制,爭取把常州拿下來,擴大我們的控制地,也拉近我們和天京的道路聯繫。”
周秀英又呆了一呆,然後忍不住有些牙根癢癢的感覺,暗暗唾道:“陳世美,臭淫賊,你又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