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上海事務的同時,吳超越也沒忘了蘇州這邊的大事——且不說光復蘇州關係到吳老買辦的烏紗帽,單是蘇州太平軍對上海老巢的威脅,就由不得吳超越不操心蘇州戰場。
也多少還是有些曙光,把容閎收入幕府後的第四天,崑山和春那邊就轉來了兩江總督怡良的告急文書,無緣無故回援無錫戰場的太平軍周立春部,果然向清軍陽湖營地發起了突然襲擊,清軍方面雖然也極力抵抗,奈何周立春軍在上海已經補充了大量的西洋先進武器,同時看似輔兵的周軍士卒也是太平軍的精兵改扮而成,清軍又中計去偷襲太平軍的背後,遭到了太平軍精銳的迎頭痛擊後損失慘重,連大營都不敢回就直接逃往了常州。
最後,陽湖清軍雖然靠着營防工事勉強擋住了太平軍當天發起的進攻,卻因爲損失慘重和友軍逃亡過多,不得不連夜棄營西逃,太平軍乘勢進擊,一口氣追殺到戚墅一帶方纔停住腳步,怡良害怕太平軍乘機攻打常州城,只能是趕緊寄書求援,要許乃釗和吳超越趕緊出兵替他分擔壓力。
對此,江蘇巡撫許乃釗心裡雖然一萬個不樂意,但也害怕背上一個對總督見死不救的罪名,不得不找來吳超越商議。而吳超越盤算了許久後,卻向許乃釗反問道:“許撫臺,對於這件事,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本官不是很懂軍事,雖有打算,卻不知是對是錯。”
許乃釗倒也還算有點自知之明,坦然承認自己短處,說道:“本官認爲,蘇州城大,工事堅固,糧草也非常充足,急切之間幾無可能攻破,但我們如果出兵蘇州,在城下立營只圍不打,那麼長毛必然不敢大舉進攻常州,常州之危立可化解,我軍也可以見機而行,有機會就攻城破敵,沒機會則守營自保,進退從容,可立不敗之地。”
吳超越一聽笑了,說道:“撫臺大人實在謙虛,居然還說你不擅長軍事,在下官看來,你這個策略其實是我們現在最好的選擇。除了可以圍魏救趙替怡總督分擔壓力外,我們還可以憑藉吳凇江與京杭大運河的水路之便,源源不絕的獲得浙江的糧草和上海的武器彈藥補給,就算急切間破不了城,時間長了,耗也能把蘇州城裡的長毛耗死!”
許乃釗一聽大喜,拍着大腿說對,就是這個道理,然後許乃釗又迫不及待的說道:“吳大人,既然你也贊同進兵蘇州,那你我趕快各自整頓兵馬,儘快出兵蘇州圍魏救趙如何?”
吳超越又笑了,搖搖頭,然後突然離座,向許乃釗拱手行禮,說道:“撫臺大人,下官有一個不情之請,這一次進兵蘇州,下官不想去也不能去,只想請撫臺大人獨自領兵前往,萬望撫臺準允下官留守上海。”
如果是換成了其他的江蘇官員向許乃釗這個堂堂巡撫提出這樣的要求,許乃釗不馬上和他翻臉那肯定叫怪。但吳超越不同,知道自己在軍事方面必須要倚重吳超越的許乃釗雖然聽得莫名其妙,卻也沒有動怒,只是疑惑問道:“吳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因爲下官要爭取儘快光復蘇州。”吳超越坦然答道:“皇上聖旨,讓下官在三個月內光復蘇州,否則就要把下官的祖父貶爲庶人,現在皇上給的期限已經只剩下兩個月零兩天了,下官如果不趕快想辦法拿下蘇州,就盡不了孝道了。”
許乃釗能混到封疆大吏的位置當然也有他的過人之處,只稍一盤算,許乃釗就隱約明白了吳超越的意思,問道:“吳大人的意思是,讓本官率軍到蘇州去迷惑長毛,讓長毛認爲蘇州的危險不大掉以輕心,甚至繼續分兵去打常州,然後你再突出奇兵,一舉拿下蘇州城?”
“撫臺大人英明,確實如此。”吳超越沉聲答道:“長毛若見貴我兩軍合力進兵蘇州,那麼蘇州長毛必然全力固守,不會給我們速勝機會。但如果長毛見只是撫臺大人你的軍隊去蘇州城下立營,而我軍卻在上海按兵不動,那麼長毛必然會生出僥倖之心,或是抓緊時間全力進攻常州,或是冒險出城與我軍野戰,只要長毛動起來離開城牆保護,下官就有機會出奇制勝了。”
還是那句話,如果換成了其他江蘇官員提出這樣的要求,讓許乃釗這個堂堂巡撫給他當藍領當苦力頂在前面,自己躲在後面等機會立功,那許乃釗肯定是一口唾沫就噴在他臉上。但吳超越不同,知道吳超越在軍事上有多靠得住,上海戰事期間又沒少跟在吳超越背後撈好處,同時光復蘇州城的功勞也絕對不算小,所以盤算半晌後,許乃釗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辦。”
“多謝撫臺大人成全。”吳超越一聽大喜,趕緊向許乃釗連連道謝,指點許乃釗到了蘇州城下後立即深溝高壘,只守不戰,同時放出風去,就說吳軍練勇因爲還沒有訓練成熟,同時自己又在幫着買辦爺爺重建江海關,所以一時半會去不了蘇州參戰。許乃釗一一記住,然後到了晚上,吳超越當然是又把一箱吳老買辦貪污來的銀子送到許乃釗營中道謝不提。
還有一件小事,因爲周騰虎的家眷老小都在常州的緣故,吳超越又專門把太平軍進逼常州的消息告訴給了周騰虎,讓周騰虎趕緊轉移家眷。周騰虎則笑着答道:“多謝臬臺大人關心,沒關係的,其實早在長毛逃回蘇州的時候,下官爲了謹慎起見,就已經讓家眷轉移到了江陰,隨時可以乘船直接來上海。”
欽佩了一句周騰虎的深謀遠慮和未雨綢繆,吳超越又好奇向周騰虎問道:“弢甫先生,早在長毛逃回蘇州的時候,你就已經猜到長毛遲早要對常州下手了?”
“不是猜到,是料定。”周騰虎答道:“長毛要想反攻上海,僅憑蘇州無錫兩地的錢糧人力,那是絕對不足,最好的辦法就是避強擊弱,向相對空虛的常州和丹陽下手,打通與江寧長毛的直接聯繫,也更進一步壯大力量,所以就算長毛一時半會沒這麼聰明,也遲早會對常州下手。”
吳超越連連點頭,也一直認爲蘇州太平軍目前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向常州下手。當下吳超越先把自己暫時按兵不動迷惑太平軍的打算告訴給了周騰虎,又問道:“弢甫先生,以你之見,我這一計有幾成把握成功?”
“臬臺大人的計策確實是妙計,但……。”周騰虎說話很是直接,沉吟了一下就說道:“但學生認爲,還缺最關鍵的一點。”
“那一點?”吳超越趕緊問道。
“讓長毛看到攻克常州城的希望。”周騰虎笑笑,說道:“臬臺大人,說句不禮貌的話,你在戰場上已經是出了名的狡詐如狐,指望長毛再上你的當,已經是難如登天,看到你在上海按兵不動,長毛縱然心動,也肯定不敢輕易分兵去攻常州。”
說到這,周騰虎頓了一頓,又微笑說道:“但如果讓長毛看到攻克常州的希望就不同了,蘇常兩州距離並不遠,急行軍五天就可以走一個來回,而我們要想從上海趕到蘇州戰場,就算走水路也得兩天路程,只要長毛覺得攻克常州的把握很大,那就由不得他們不動這個心,打一個時間差先克常州,然後馬上回援蘇州。”
“弢甫先生所言甚是。”吳超越連連點頭,然後又問道:“那麼以弢甫先生之見,我們該如何讓長毛看到攻克常州的希望?”
“讓常州那邊出面,假意詐降獻城,誘長毛去攻城。”周騰虎回答道。
吳超越聽了先是心動,但稍微一盤算後,吳超越卻又皺眉說道:“但恐怕很難吧?怡制臺那條老狐狸算盤打得精着呢,怎麼可能答應用這樣的計策,讓他獨力應對長毛主力,讓我們乘機揀便宜?”
“那要看誰去勸說怡制臺採納此計。”周騰虎冷笑,說道:“臬臺大人你只要拿出一萬兩銀子,再答應把光復蘇州的首功讓給怡制臺,讓學生去替你充當說客勸說怡制臺配合我軍行事,學生至少有六成把握可以成功。”
雖說把握不是很大,同時又得出血出銀子,但考慮到買辦爺爺在海關監督任上貪污一萬兩銀子也就是十天八天的小問題,吳超越還是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立即拿出了一萬兩銀子交給周騰虎,讓周騰虎走水路趕往常州活動,請怡良吃點虧配合自軍行事。
也是湊巧,許乃釗率領清軍趕往蘇州的第二天,英國方面派來與太平天國聯繫的使節團,在前任駐華公使老包令寶貝兒子小包令的率領下抵達上海,準備在上海補給食物和煤炭後再繼續西進。收到了這個消息後,吳超越也專門去了一趟租界與小包令見面,瞭解小包令這次出使南京的大概情況。
見面會談在無比虛僞的氣氛中展開,吳超越極力稱讚老包令駐華期間爲中英友誼做出的卓越貢獻,絲毫不提小包令即將出使南京的事,小包令則拼命誇獎吳超越對西方文化的瞭解和尊重,對建立英中友誼的創造性突破,末了還無比虛僞的主動說道:“吳,你放心,我這一次出使南京,目的只是爲了就通商、傳教與太平天國展開談判,絕不會有任何軍事方面的往來。而且我還有一個好消息必須要告訴你,關於你就我國出兵幫助貴國抵禦俄羅斯人野蠻入侵的邀請,文翰博士已經在慎重考慮中,相信很快就會給你滿意的答覆。”
吳超越更加虛僞的微笑謝了,又和小包令說了許多的客氣廢話,並應邀參加了阿禮國爲小包令舉行的歡迎宴會。而到了宴席上,不出吳超越所料的是,胸口掛着十字架的洪仁玕果然出現在了小包令的隨行人羣中,見吳超越的三角眼向自己看來,洪仁玕還趕緊縮了回去,想躲開吳超越的發現了。
躲當然躲不掉,端着紅酒走到了洪仁玕的面前,吳超越先邀請洪仁玕與自己碰了一杯,然後又把洪仁玕請到了僻靜處,微笑問道:“水先生,上次和你說的那件事,給你親戚帶話的事,不知道你還記得不?”
“記是記得,但是吳大人,學生實在不懂你的意思。”身在租界,洪仁玕的膽子也大了不少,多少有勇氣敢正面和吳超越相對。
“你的親戚會明白。”吳超越笑笑,說道:“隨便再說一件事,你的親戚如果願意,可以讓你擔任使者,隨時和我取得聯繫。”
早就懷疑吳超越已經識破自己身份的洪仁玕眼珠子都快瞪圓了,吳超越則再不理會他,端着紅酒又重新回到了英國使節團的人羣中與衆人虛僞客套,心裡則說道:“洪仁玕這裡的事已經辦妥,接下來就該趕緊和秀英聯繫了。小寶貝,你可千萬一定要再來一次租界,再和我見一次面啊,不然的話,你很可能就要被楊秀清扣爲人質了。”
作惡多端的下場就是蒼天不佑,儘管小包令的輪船離開上海前往南京時,吳超越佈置在租界的眼線親眼看到了洪仁玕登上了駛往南京的蒸汽船,但是周秀英卻再也沒有出現在過租界,也再沒出現在過吳超越的面前。對此,吳超越心急如焚,可是又毫無辦法。
不止一個女人讓吳超越煩心,還有和楊玉茹的婚事也讓吳超越頭疼無比,儘管吳超越不想太早和還沒滿十四周歲的小籮莉圓房,一再懇求吳老買辦推遲婚期,但這個時代的婚齡卻是隻有十四虛歲,楊玉茹又恰好已經符合條件,着急抱曾孫的吳老買辦也就說什麼都不肯同意推遲,還一定要在離任前看到寶貝獨苗孫子成親,便強行把吳超越和楊玉茹成親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八,並立即着手大操大辦,還早早就派人去香山給吳超越的父母送信,讓他們也來上海蔘加吳超越的婚禮。
還有虛歲十三的馮婉貞,吳老買辦給她和吳超越定的成親日子是咸豐五年的正月初五,還主動表示以迎娶正妻的禮儀讓馮婉貞的花轎從正門進門。對此,楊玉茹和馮婉貞倒是紅着臉不說話也不反對,吳超越卻是叫苦不迭,大罵這個時代的荒唐計歲方法——居然一出生就算一歲,過一個又算一歲,害得自己要接連犯罪。
不滿這個時代婚姻制度的吳超越倒是抱怨不斷了,然而無可奈何的接受了吳老買辦強加在自己頭上的犯罪行爲後,看着吳超越那張垂頭喪氣的瘦臉,趙烈文卻是哈哈大笑,說道:“慰亭,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這麼好的婚期,你竟然還這麼不樂意?”
“太小了。”吳超越哭喪着臉說道:“玉茹是道光二十三年的三月纔出生,用西洋的計歲方法,就算到了成親那天,她也只是十三歲半,這麼早成親圓房,對她身體不好,一不小心就會害了她。”
“慰亭,你誤會了,我不是說你成親的日子對你的夫人好。”趙烈文笑笑,說道:“我的意思是,這個婚期對於我們光復蘇州來說,是再好再妙不過。”
“什麼意思?”吳超越有些糊塗。
“慰亭,你如果是蘇州長毛的首領,探到你正式成親的日子,你會怎麼想?”趙烈文笑着說道:“蘇州的長毛首領會不會覺得,在你正式完婚之前,你絕不可能親自率軍去打蘇州?”
吳超越一呆,這才發現買辦爺爺其實是無意中給自己幫了一個大忙,曾立昌只要知道自己的成親日子如此之近,就一定會出現鬆懈心理,再配合周騰虎那邊的誘敵計劃,蘇州太平軍中計去打常州的可能性就馬上大增!而拍額懊悔之後,吳超越也沒遲疑,馬上就叫來黃植生,讓他替自己大寫請貼,邀請松江各地上臺面的人屆時參加自己的婚禮,同時又安排自軍將士四處放風,對外公佈自己的婚期,盡一切可能讓蘇州太平軍那邊知道自己的正式成親時間。
“九月初八就九月初八,只要能拿回蘇州幫我爺爺保住海關這個肥差,大不了拜了堂上了牀我不碰她就行了。”吳超越一度這麼打算,但一回想到自己未婚妻的動人臉蛋,吳超越卻又有些叫苦,知道自己在牀上肯定得有一段難熬的日子過了。
…………
還是在同一天,在周騰虎的不懈努力與巧舌如簧的勸說下,兩江總督怡良終於還是點頭同意了採納吳超越的戰術計劃,讓常州清軍冒着風險吸引蘇南太平軍的主力攻擊,調虎離山爲吳超越創造奇襲蘇州的戰機。但是當然,老奸巨滑的怡良又提出了一個苛刻條件,那就是計劃成功後,報捷摺子必須由怡良來上,摺子上的戰役總指揮也必須寫怡良怡制臺的名字。
知道海關油水對吳超越擴軍備戰的重要性,周騰虎當然一口答應了怡良的無恥要求,然後再當怡良問起派什麼人去執行誘敵計劃時,周騰虎馬上就笑了,笑着說道:“怡制臺放心,剩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學生就是常州本地人,找死士死間去誘騙長毛來攻城,可以包在學生的身上。順利的話,說不定我們在常州戰場上也能小有斬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