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濤恨恨地捏緊了拳頭,怒道:“簡直是奇恥大辱打獵的過程中都沒發生什麼,眼看就快結束了卻偏偏有人受了傷,這事兒絕對不尋常,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才行”
載洵皺了皺眉頭,說道:“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如今我們連這究竟是意外還是有人刻意製造的都不知道,如何去查?更別說如今是在別人的地盤上,不是在大清,咱們的身份可起不了什麼作用”
載濤一愣,他又何嘗不懂得這些?只是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罷了。
不甘地咬着牙,他鬱悶地說:“難道就這樣算了?”
載洵苦笑了一下,道:“你又能如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看着兩人憋屈的表情,婉貞也覺得心中一陣難受。忽然,她心中一動,輕聲問道:“兩位爺,方纔聽你們說起,一聲槍響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載洵愣了愣,看了她一眼,點頭道:“確實如此。當時我們還怕仍有襲擊,結成了圓陣,誰知後面卻什麼都沒發生,着實是詭異。”
載濤也道:“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若說是故意襲擊,應當不會在一槍之後就沒了動靜;可若說是意外的話,當時大家都已經停止打獵了,又哪有那麼巧的意外一下子射中了人?”
婉貞想了想,心中有了幾分篤定,皺着眉頭說道:“爺說得對,按照你們的說法,在當時的情形下應當不大可能會有那麼巧的事情造成流彈傷人,我看這大多應當是故意的襲擊吧。至於只有一聲槍響……兩位爺是否想過,對方之所以會沒有繼續開槍,是不是因爲已經打中了目標,所以不用再繼續了呢?”
載濤和載洵神色一凜,立刻開始重視起這個他們一開始忽略了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他們的目標本來就是奧斯頓?”載濤遲疑地問道,還有些難以置信。
婉貞點了點頭,道:“如果他們的目標是你們,那爲什麼不繼續開槍?就算你們結成了圓陣,可畢竟人數有限,多開幾槍的話,在那樣的環境下,無人增援,打中你們的機會還是很高的。可他們卻沒有這麼做,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根本不是衝着你們去的” wωw•тт kдn•C O
載洵點點頭,仔細一琢磨,便已經接受了這個說法。然而問題在於……
“他們跟奧斯頓究竟有什麼仇恨?竟然想要置他於死地?”他仍舊很是迷惑。
看奧斯頓平日的爲人處世,怎麼也不像是個會跟人結下生死仇怨的人啊
婉貞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可就說不準了。或許是他自己的仇家,畢竟做生意的,想要完全不得罪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也許是他以前搶了別人的生意結下的仇怨。又或許是……”
她有些猶豫,不由得看了載濤和載洵一眼。
他們三人相處默契,載濤和載洵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未語之意,不禁沉凝了臉色,沉聲問道:“你懷疑跟我們有關?”
她點了點頭,微微嘆息着說:“洋人們都知道我們這次是爲了軍火採購而來,也已早就做好了準備要從我們這兒大撈一筆。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我們居然通過奧斯頓另外自行找到了賣家,令他們的一連串得意算盤落空。如果他們發現了奧斯頓在這件事當中的作用,會對他恨之入骨也就毫不奇怪了。”
載洵神色沉肅,想到了更遠的地方。他緩緩說道:“而且這麼一來,我們就失去了另外渠道尋找軍火供應商的可能,不得不回過頭來接受他們現在這些苛刻的買賣條件,同時也對我們構成了震懾,威脅我們不要再妄想自作主張,拋開他們行事。端的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啊”
婉貞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愧是在勾心鬥角中長大的人,心機之深沉畢竟不是自己這種半路出家之人能夠比擬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居然就想到那麼多,她只不過稍微提點了一下,他就能想到如此深入和透徹的地方,實在是不能不佩服
另一方面,她卻也同時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如果洋人們真的是打的這樣的算盤,那他們的處境可就真的有些不妙了。
載濤緊抿着嘴脣。他自然不會對載洵的判斷有什麼異議,但唯一想不通的是,難道英國人就不怕打死了奧斯頓,引起國際事件、挑起國際爭端嗎?畢竟奧斯頓並不是普通人,不是那種隨便打死也不用負責的阿貓阿狗啊
對於這個問題,婉貞也無法解釋。按照她所知道的情況,現在的槍炮的準頭遠遠比不上後世,再加上當時的光線、距離、障礙物等等的因素,她無法判斷對方究竟是故意打偏了還是原本打算瞄準要害的卻失敗了。
沉吟了一下,她道:“或許他們只是想要警告我們一下,順便打傷奧斯頓讓他不能跟我們同行,也算是達到了目的。又或許,他們根本不在乎什麼國際爭端,更甚者,他們原就是跟法國那邊串通好的。”
三人都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載濤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兩步,猛地停下身子,斬釘截鐵道:“不論如何,現在情勢已經很不妙了。我們不能在此逗留,要馬上離開才行”
載洵和婉貞對此都沒有意見,點了點頭,載洵道:“這是自然,不能明知危險還留在這兒。不過,奧斯頓怎麼辦?他受了這麼重的傷,能馬上移動嗎?”
婉貞咬着嘴脣,想了想道:“還是問問他自己的意見吧。另外也可以聽聽大夫的看法,然後再做決定。”
三人於是計議停當,跟洋人交涉的事情,自然交給載濤和載洵去做,婉貞則負責奧斯頓那裡,於情於理,不論他是否會繼續與他們同行,他們都應該最大限度爲他的安危負責。
奧斯頓的槍傷正如醫生所說,並不致命,因此睡了一個晚上之後,第二天上午便悠悠醒來了。
慢慢睜開眼睛,只覺得一縷刺眼的光茫滲透進來,他立刻又不適地合上了眼簾,過了一陣,等那刺眼的感覺慢慢散去,這才又漸漸睜開。
映入眼中的第一個景象,就是婉貞那驚喜交加的臉色,她看着他,如釋重負地笑着,輕聲問道:“奧斯頓,你醒了嗎?”
他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纔從那令人目眩神迷的燦爛笑容中回過神來,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聽到了她的話,並且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婉貞終於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雖然醫生說他並無大礙,可她總要自己親眼看到了才能放心,爲此,她幾乎是一夜沒睡,守在了他的身邊。
“主子,水。”菊月從旁邊遞過來一杯水,她急忙接過,試了試水溫,剛剛好。
“你睡了很久,一定口渴了吧?要不要喝點水?”她柔聲問道。
奧斯頓張了張嘴,只覺得喉嚨一陣乾渴,發燒似的一個聲音都說不出來,只得點點頭表示自己的意願。
婉貞笑了笑,示意一旁的侍者將他的頭稍微擡起,然後親自將水杯遞到他的脣邊。
一陣幽香從她的皓腕飄散出來,就如同她這個人一般,清新淡雅,他腦子裡還有些迷糊,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頓時覺得神智一清。
張嘴,就着那纖纖玉手喝下了水,只覺得一身的涼爽和舒暢從嘴邊直透心底,他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身上雖然痛着,卻有種無比幸福的感覺。
幸福?無緣無故被人打傷居然還會覺得幸福?
他不由一愣,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現在感覺怎麼樣?”婉貞放下了水杯,笑着問道。
清了清嗓子,覺得不是那麼幹澀了,他勉強張了張嘴,說道:“還……還好,我……我睡了多久了?”
看見他能說話,神智也清醒,婉貞不由得又高興了幾分,笑道:“也不久,就一個晚上而已。醫生說你很幸運,子彈並沒有傷到要害,只要好好休息就能痊癒。”
他不由得也鬆了口氣。在昨天中槍的那一霎那,他還以爲自己死定了
心頭忽然一動,他看向她略有些烏黑的眼圈,試探地問道:“你……一直在這裡守着我?”不知不覺中,他屏住了呼吸。
婉貞不疑有他,笑了笑說:“我們是朋友,不是麼?再說,這裡也沒有其他人可以讓我放心的,只好自己守着你了。”
他高高提起的一顆心猛地落了地,心頭涌起自己也說不清的無盡喜悅,只覺得眼眶一熱,沙啞着聲音說道:“謝……謝謝”
婉貞不在意地笑笑,說道:“謝什麼?這不是朋友之間應該做的麼?再說,你在我最危急的時刻救了我,如今也是時候該我報答你了。”
這番話微微令他有點掃興……不,或許是比掃興更加複雜一點的感覺吧?他並沒有在意,只覺見到她就有無比的歡欣。
“你醒了就好,這裡是醫生開的藥,西藥是給你消炎用的,中藥則是爲了止痛和恢復,一塊兒吃了吧。”婉貞接着說道。
他點點頭,沒有絲毫抗拒。早已過了怕苦不肯吃藥的年紀,更何況這次是中了槍傷,小命要緊,再多再難吃的藥也得吃下去況且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次受傷必有內幕,不快點恢復起來連他自己都無法放心。
吃過了藥,他的心裡還有着許多的疑惑想要問清楚,然而藥效漸漸發作了,一陣睡意襲來,他的神智漸漸模糊。
“你好好睡,過會兒我再來看你。”婉貞輕聲地說着,看着他甜甜沉入夢鄉,便輕手輕腳站起身來,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