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樂壽堂,只見這短短的功夫,李蓮英就已經把靈堂布置好了。皇太后的靈堂可不比其他人,尤其是慈禧這個權傾中國的主兒,更是隆重豪華。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點妥當,可見是早有準備的,這李蓮英也算是個有心人。
光緒走了進去,一路上,宮人無不跪地相迎。對慈禧的哀悼沒有多少,他們如今更擔心的是自己今後的命運如何。光緒和慈禧的恩怨世人皆知,而他們身爲慈禧的親信,如今最大的靠山已經倒了,想到平日裡對這落魄的皇帝多有不敬,心中自然是又驚又怕、後悔不迭。
光緒在衆人恭敬、懼怕的眼神中,闊步向前,心中暢快不已。他自認不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但人欠他的,他必會討回來,他欠別人的,也必會一一償還,除了……
心思有些飄忽,忽然聽到鍾德全在身邊輕聲叫道:“萬歲爺”
他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走到了慈禧的棺槨前,四周垂吊着白幡,上百根兒臂粗的白燭將諾大一間靈堂映照得如同白晝。香菸嫋嫋,飄飄忽忽直升天際,卻不知人死後的靈魂是否也隨着這煙霞升上天宮?
斂了心神,他接過李蓮英遞來的三炷香,一撩下襬,跪了下來。
見皇帝一跪,誰還敢站着?於是他的身後“呼啦啦”跪下了一堆人,深深地伏下身子,不敢擡頭。
光緒畢恭畢敬磕了三個頭,算是償還了慈禧的養育之恩,上過了香。
對於慈禧,他感覺複雜,既恨她奪走了自己的皇權,逼死了心愛的女人,卻又感念着從小到大的孺慕。但無論如何,如今人已經死了,再去追究已沒什麼意義,深深嘆了口氣,便也揭過了心思。
這時,只聽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盔甲摩擦的“沙沙”聲,金屬相擊的“叮噹”聲,大批的禁軍衝進了樂壽堂,將一干人等嚴密看守起來,樂壽堂的各個角落也自有人駐守。
後面,載灃連同一身戎裝的禁軍統領大步走來,一眼便看見了肅立前方的光緒,心中一跳,趕緊快步上前,跪拜道:“臣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光緒點了點頭,道:“都起來吧。”聲音中卻忍不住地顫抖。
載灃終於來了帶着禁軍來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掌握了自由,而將天下權柄盡收於手的日子也指日可待
載灃等人站起來,晃眼一看,光緒那平靜的臉龐上,卻有眼角的點點晶瑩出賣了他內心的真正感受。想想這些年來皇帝的不易,他不禁也橫生唏噓,眼眶微溼。
他有些哽咽地說道:“臣弟護駕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光緒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來了就好,何罪之有?”眼神掃過一旁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樂壽堂衆人,皺了皺眉頭道,“你們隨朕過來。”
“喳。”衆人應了一聲。
李蓮英是最會察言觀色的,立刻明白光緒的意思是要單獨接見載灃等人,於是立刻走前兩步,躬身道:“皇上請隨奴才來。”
光緒瞟了他一眼,“嗯”了一聲,便跟隨着他的腳步往裡走去。
載灃皺了皺眉頭,看了看這個慈禧身邊最得寵的太監,但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跟上了光緒的步伐。
來到後殿,李蓮英揮退了所有值守的宮人,然後纔對光緒說道:“皇上與諸位大人商議國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光緒點了點頭,道:“前面的事情就拜託你了,李諳達。你是皇爸爸信任的人,想必也定能辦得合乎她老人家的心意的。”
李蓮英連道不敢,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
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載灃這纔對光緒說道:“皇上,臣弟奉旨,已經將頤和園嚴密看守起來,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目前爲止,倒還沒有任何人能夠將此間的消息傳遞出去。”
光緒滿意地點了點頭,眉間卻並沒有散開,問道:“京城裡,現在的情形如何?”
載灃道:“一切正常。臣弟出來的時候,還沒有人得到老佛爺殯天的消息,載洵現正坐鎮京城,定不會叫那裡出了什麼亂子。”
光緒笑了笑,隨即神色更見凝重,看了禁軍統領一眼,沉聲問道:“北洋新軍……袁世凱那邊呢?”
載灃等人的神色也不禁凝重起來,對視了一眼,仍然由載灃答道:“目前爲止,還沒有什麼動靜。不過,北洋新軍雖然駐守京畿,但畢竟還是朝廷的軍隊,所聽的也不過是朝廷的命令。袁世凱身爲練兵大臣,不過是爲朝廷練兵,北洋六鎮仍然是朝廷的北洋,皇上不必過於擔憂。”
“朝廷的北洋?”光緒冷哼了一聲,道,“除了鐵良的第一鎮,其餘五鎮朝廷真的指揮得動嗎?”
載灃不由一愣,頓時也是訕訕地說不出話來。他其實又何嘗不知此種情形?只不過存心往好了說來寬光緒的心罷了。
光緒話一出口,便也立刻察覺自己的語氣過於嚴厲了,於是急忙放緩了語氣,嘆了口氣說道:“不過,不管怎樣,如今形勢不穩,只要袁世凱不公然反叛,也就夠了。當務之急,還是趕緊把朝廷內部穩定下來,北洋六鎮的事情,只能容後圖解了”
載灃也贊同地點點頭,道:“皇上英明。如今載濤已經到了鐵良處,看着北洋六鎮呢,袁世凱也不是個莽撞的人,至少現在,北洋六鎮看上去還算安分。”
“是啊,他不是個莽撞的人”光緒喃喃地說着,思緒彷彿又回到了戊戌年,那場驚心動魄的政變,功虧一簣,又何嘗不是袁世凱的“功勞”?
但通過這些年他的冷眼旁觀,袁世凱此人倒也並無對朝廷不滿的心思。雖然恣意坐大、大肆培養自己的勢力,如今北洋一系已經隻手遮天,對朝廷中央集權構成了嚴重威脅,但卻並沒有什麼公然忤逆、抗旨不遵的事情發生,也不知袁世凱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過就如今而言,這已經是最好的狀況。只要他們不反,讓他有時間去整理、收攏朝廷的勢力,第一步就算成功了
思忖良久,想到北洋六鎮在外,反正自個兒如今無法掌控,倒也懶得在上面多費腦筋了。倒不如集中精力,想想怎麼接收慈禧死後的皇權、鞏固自己的實力纔是真的
於是他便也放開了心思,只是問道:“老七在鐵良那裡?是不是太冒險了?”
載灃笑了笑,道:“謝皇上關心,不過不打緊的。鐵良一向對朝廷忠心耿耿,不會對七弟不利,況且他去那裡也只不過是爲了穩住軍心,並不是要干涉北洋軍的行動,想來袁世凱他們也不會特意刁難他。”
光緒這才稍微放下點心,卻仍舊忍不住在心中閃過一絲愧疚。
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聽外面傳來一陣喧譁,似乎是禁軍跟什麼人起了爭執。光緒眉頭一皺,揚聲叫道:“李諳達,怎麼回事?”
李蓮英趕緊跑了進來,躬身說道:“回萬歲爺的話,是皇后娘娘和瑾妃娘娘要來拜祭老佛爺,但守衛的禁軍不許,說是要得到皇上的旨意纔可放行。”
聽到瑾妃的名字,光緒的眼眸閃爍了一下,揮了揮手道:“讓她們進來吧。”
“喳。”李蓮英急忙應道,退了出去。
載灃聽說了皇后和瑾妃的到來,心中頓時想起一個人來,想想一路走來居然都沒有看到,心裡不禁有些惴惴,遂瞟了一眼光緒的臉色,試探着問:“皇上,婉貞她……”
光緒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道:“婉貞無事,你且放心。如今外面正亂着,朕就沒讓她出來。對了,玉瀾堂那邊你可派人守好了?”
載灃聽到婉貞無恙,頓時鬆了口氣,聞言急忙說道:“回皇上,都佈置妥當了,如今禁軍重兵把守的就是此處跟玉瀾堂,必定會拼死保護皇上的安全。不過……皇上,”他猶豫了一下,“皇后娘娘和瑾妃娘娘那裡……”
光緒冷冷一笑,道:“都派人守上,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包括她們”
載灃吃了一驚。他並不知道瑾妃下毒之事,但卻也明白皇帝是不待見這兩位娘娘的,於是也沒敢多問,急忙應下了。
光緒又看着禁軍統領等人,笑了笑說道:“皇爸爸突然薨逝,包括朕在內都是措手不及。好在有各位臣公一心爲主、忠肝義膽,諸位今日的表現,朕都一一看在眼裡,等局勢穩定下來,自會論功行賞,不會虧待了大家。”
聽了皇帝的話,衆人無不喜上眉梢。先前被載灃遊說心動,不過是因爲他信誓旦旦言明慈禧太后將逝,皇帝又將重新掌權,他們半信半疑,未雨綢繆罷了。誰料沒過幾天,果然就傳來了不幸的消息,衆人心中慶幸之餘,卻也有幾分擔心。畢竟當初的允諾並不清晰,他們顧忌着慈禧太后未死,也不曾全力助皇帝擺脫困境,雖說有所表示,但誰知皇帝會不會心存不滿,日後找他們的麻煩?
但聽過了皇帝的這番話,知道皇帝並無意追究,自是心中大定,原本的顧慮也消除了,只想着如何好好辦差,讓皇帝高興了,自然加官進爵無慮。
光緒將衆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裡,心頭微嘲,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說道:“既然皇后來了,朕也要出去看看。走吧。”
“喳。”衆人齊聲應着,追隨在光緒身後,向着前面的靈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