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醫院,急診室瀰漫着血味與酒精的氣息。
謝嘉篪帶着氧氣罩,側臥在手術檯上,身後的大夫不斷忙碌着。
“咣噹”一聲,一枚子彈掉在鐵盤中。護士幫大夫擦了一把汗,繼續工作。
這是一次特殊的手術,因爲手術室中除了醫護和病人之外,還有一個人——安安。
衆人打算把謝嘉篪擡上車時,由於他的手緊握住安安的手,怎麼也弄不開,最後只得帶她一起來了醫院。
謝嘉篪總共中了兩槍,其一在肩膀上,其二也就是正在動刀的地方,就在最危險的左胸口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隨着又一聲脆響,外科大夫直了直腰眼,放下手術刀,“兩枚子彈都已經取出來了,不過,傷口距離心臟太近,情況並不樂觀。”
正在說話間,一個護士指着心率檢測儀大叫,“大夫,你快看!”只見上面顯示心跳的曲線起伏的頻率越來越小。
“準備心臟除顫儀!”大夫將兩塊電極板放於謝嘉篪的胸壁上,“一百焦耳準備!”
“一百焦耳完成。”護士迅速到位。
“放!”
“還沒有心顫。”
急診室中兵荒馬亂,忙成一團。
大夫再次大喊,“二百五十焦耳準備!”
“二百五十焦耳完成。”
“放!”
耳邊是晦澀的醫學術語,安安聽不懂,她只是死死握住他的手,渾身像被抽空一般,劇烈顫動。
“二百五十焦耳二次準備!”
“二百五十焦耳完成。”
“放!”
半個小時的心臟搶救過後,大夫喘着氣說道,“病人復跳。心跳五十五,血壓八十、五十五。”
安安“哇”地一聲失聲痛哭。謝嘉篪終於暫時脫離生命危險,手卻始終沒有一絲鬆動。
謝家人不顧大夫的阻攔闖了進來,七嘴八舌地問道,“他怎麼樣?”
“病人傷得很嚴重,是否能夠活過來,只能聽天由命。”大夫無奈地宣佈。
“怎麼會這樣?”謝莛臉色鐵青,一口氣沒上來,身子一軟,心臟病發作倒了下去。好在這裡是醫院,立時有護士推來病牀,送到心臟科進行救治。
第二日,二十四小時監控室,屋內僅有安安一個人,她站在牀邊,用直勾勾的雙眼凝着昏迷中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的男人。
病房外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房門推開,一個瘋女人跑了進來。
“嘉篪怎麼樣?”王妙曼聽到消息後,趁下人沒注意偷偷跑來。
安安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呆呆站住腳跟。
“我的傻孩子,你怎麼這樣癡情,死也不想離開她嗎?”王妙曼注意到兒子的手一直握着安安的手,眼淚流了下來,“安安,媽媽能求你一件事嗎?如果嘉篪還能活下來,你們離開這裡,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你們的地方,永遠不要孩子,兩個人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行嗎?”
安安宛若枯死的花草,擡眸望她,沒有一絲表情。她明白她的意思,倘若兩人是兄妹,他們不一定生出什麼樣的孩子。
這時,謝嘉森拔步走入病房,他先是跟王妙曼簡單打聲招呼,之後,費了很大勁兒才掰開謝嘉篪的手,將安安攙扶出來。
“表嫂,表哥的情況目前還算穩定,你能跟我一起去做個檢查嗎?”謝嘉森好像很難爲情的樣子。
安安擡眼疑惑地看他,這時,另一個房間傳來一陣震痛心扉的嚎叫,“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那女聲很熟悉,安安不顧謝嘉森的阻攔,朝發出聲音的房間走近。
“這位小姐,您的孩子入院的時候還有輕微的生命症狀,可是您的家人自願放棄搶救,沒多久就已經夭折了,”護士用惋惜的口吻轉達噩耗,“可惜了,二十四周,還是個男嬰。”
“不可能,不可能!”馬珍妮用手輕撫平坦鬆垮的腹部,隨後又發瘋一般撕扯身上的被子,“它一定還在我身體裡,我明明感覺到很強很強的痛感。”
護士面露難色,但還是據實以告,“那並不是胎兒還在的緣故,而是因爲我們摘除了您的子.宮。”
馬珍妮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醫生做刮宮手術的時候同時切除了您的子.宮。”護士不解地說道,“您不是自願的嗎?手術通知書上有您的簽字。”
“我爲什麼會自願做那種事!你們這些混蛋,我要告你們,我要讓警察把你們都抓起來。”馬珍妮已然有些瘋癲,她翻身掉在地上,點滴針脫落,飛濺出一長串的血珠。
護士顯然沒料到眼前這種狀況,急急忙忙跑出門向院方報告去了。
門開啓的那一刻,坐在地上的馬珍妮注意到門口的兩個人,她忍住強烈的痛楚站起,追了出去。
“餘安安,都是你這個賤人害的,嘉篪救了你,我的孩子沒了,我再也當不成母親了,你滿意了,該偷笑了?”馬珍妮蹣跚地走到安安面前,拾起手臂便要打她。下一瞬卻被人攥住手腕,推倒在地。
謝嘉森攔在安安面前,語氣嚴酷,“你的事和安安無關,是舅舅的意思,你有什麼怨氣盡管衝我來便是。”
馬珍妮剛剛經過一次大手術,身子還沒有復原,猛地摔倒,屁股下面鮮血淋漓。她還沒完全反應,臉上又被砸上個厚重的牛皮紙袋。
“這裡是支票和出國的護照,舅舅的意思是你滾得越遠越好。”謝嘉森語氣不善,“這些都是他的原話,他還說希望你永遠不要回來,否則,你父母的下場就是你的下場。”
馬珍妮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想起被燒成木炭的父母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謝嘉森多看她一眼都嫌煩,拍拍安安的肩膀,“表嫂,咱們走。”
“等等!”又驚又恐的馬珍妮瞠着水汪汪的大眼,“我只想問一件事,那孩子究竟是誰的?”
懷胎六月,她竟然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天底下哪有她這種可憐的母親?
“哼!”謝嘉森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具體是誰我不清楚,反正不是我。昨天我的提檢已經出爐,親緣關係67.08(百分號),左右它已經不在了,你糾結這個問題也沒有用,勸你一句:往後不要再騷擾謝家人,更別貪戀任何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和上流社會的人打交道,最後的結果只能是自己傷痕累累。”
謝嘉森推着安安離開,任由身後響起痛徹心扉的哭聲,也沒回頭多看一眼。
婦產科診療室,王萍主任早就恭候多時。
“你們想檢查什麼?”安安由馬珍妮的慘狀,不由聯想到自己。
“呃……”謝嘉森猶豫再三,還是實話實說,“只是普通的孕檢,不過,外公的意思是,如果願意也做一次羊水刺穿。”
“呵呵,”安安輕蔑一笑,“假如我不願意呢?”
謝嘉森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
“勞煩你轉告老爺子,我的孩子我做主,用不着他操心。”
王萍大夫瞧出氣氛的尷尬,笑着打圓場,“少夫人孕期多久了?”
“快四個月了。”
“我先給你測測胎心和宮圍宮高。”
安安躺下,王萍忙碌了一陣,眉頭擰起,“四個月嗎?可以做四維彩超了。”
她在醫囑上寫上幾筆,交到謝嘉森的手中,“先帶她去彩超室,有些話回來再說。”
不知爲何,安安猛地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當他們返回婦產科,將檢測結果交到王萍手中時,後者瞪大眼睛半天沒有說話。
“有什麼問題嗎?”安安懸着心問道。
“少夫人,我實事求是地跟你講,”王萍躊躇半晌,“這個孩子不太健康,心肺功能發育不全,就是我們常說的先心病。而且很嚴重,建議提前終止妊娠。”
其實,王大夫剛剛聽胎心時,聽到明顯的雜音,這也是讓她測四維的緣故。
“怎麼會這樣?”謝嘉森奪過檢查單,上面寫着:胎兒心臟有巨大空隙,先天性發育不全。
“存活的機率是多少?”安安心裡長了草。
“這個不好說,就算生下來也不敢保證沒有其他的隱疾。”王萍搖了搖頭,“因此,還是拿掉它爲妙,您還這麼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還可以有很多健康的寶寶。”
“會嗎?”安安淒涼一笑,她回想起六年前,在柏林紅十字醫院的一幕,也是同樣的情況。那時她恨他,把胎兒的疾病歸結在他喂她服用避.孕藥上,現在想來或許不是他的原因,一對兒流着相同骨血的男女,怎麼可能生出健康的寶寶?
“外公和表哥知道了可怎麼辦?”謝嘉森懊惱地捶打腦袋,“難道真的讓那個張大師言中了,謝家註定斷子絕孫?”
“嘉森,你不恨我嗎?因爲你媽媽的事?”安安突兀地問了一句。
謝嘉篪擡眸望她,不置可否。
“其實,我真的不知道姑姑給我的果汁裡有迷藥,否則也不會……”
“別說了,我不怨你,要怪只能怪媽媽先起了害人之心。”
“那我能求你一件事嗎?”安安鄭重其事地對謝嘉森說道,“別告訴任何人關於這個孩子有病的事,我不希望他們傷心。”
“表嫂,你想怎麼處理呢?”
“我有自己辦法,你別問了。”安安說完這句,旋身離開,只留下一個落寞的身影。
謝嘉森和王萍相視一眼,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