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滕琰所猜測的, 廳堂裡才行過了禮,上了菜,她們兩人進去, 並沒有單設席面, 只是在各自夫君身邊加了座。滕琰坐在了上面, 嫂子坐在左下首第一席上。
先是給滕琰行禮, 接着除了右手第一席的陸伯甫外, 他的官職級別與滕珙相同,又是代表皇上的御史,大家又給嫂子行了禮。
滕琰頗爲意外地見到了一個熟人, 張元。要是在路上偶遇,滕琰一定會認不出這個人了。現在是在滕珙這裡, 又有人介紹了他的名字, 滕琰才勉強認了出來。張元的變化很大, 昔年有些懵懂的少年,如今已經滿面風塵。
滕琰就客氣地問:“張御史可好?御史夫人可好?”
“父母二人均好, 只是年老體衰。”
“張公子緣何到了大哥府上?”
原來張元自從犬戎之亂平息後專心讀書,在上一次春閨中了二甲,並留在吳地做官。去年張御史夫人患重病,他便辭官回家侍疾。張御史夫人病好了後,也沒去京城候職, 而打算留在燕地謀個職位, 以便照顧雙親。
張元到滕珙這裡一是因爲家境貧寒, 希望能得到些資助, 更主要的就是希望能謀得一個官職。
張元既然能考中二甲, 那還是有些學識的,而且以往也有考中進士的, 回到燕地,燕王都給了官職。滕琰就看向了燕王。燕王笑了笑說:“張公子把履歷寫出來吧。”這就是要給張元安排個職位了。
筆墨都是現成的,一會兒工夫,張元的履歷呈了上來。
燕王看了看說:“平陽郡最東有一漁村名爲鐵山,平陽羅郡尉正在此處準備將盤居海島的蕭家餘孽消滅,待蕭家平定後,將會在此處設縣,置海港,通南北貿易。本王派你去鐵山,先協助羅郡尉平叛,並規劃鐵山建縣,你能勝任否?”
張元的履歷上寫曾於吳地任過縣丞,燕王王如今把建成一座縣城的任務交給了他,不可謂不重視了,張元趕緊拜謝。
滕看見有賓客露出了吃驚地神色,知道他們吃驚地看到自己公然參與政務,燕王還接着就答應給張元安排個職位。嫂子也用目光向她示意,滕琰不在意地一笑,這些人大概對燕王妃參加政務並不太清楚,而燕都的人早就習慣了。
滕珙接着也爲他的幾位賓客做了些引見,燕王也很感興趣地問了問,並且讓其中的幾個也寫出了履歷,讓身邊的內侍收下,卻沒有再直接任命官員。
接着歌舞表演,一場結束後,燕王拿起了杯子,說:“此次本王病中路過昌平,前有滕郡守和葉郡尉連夜帶醫生和藥材前往救護,後有郡守夫人細心料理,本王病體方愈。滕郡守忠厚勤勉,夫人賢良淑慧,本王飲此一杯,以致謝意。”
有燕王這一句評價,大哥還倒罷了,再也不會有人攻擊嫂子不賢了。滕琰感激地陪飲了一杯。
燕王又讓人把小寶抱了過來,把身上的一塊玉佩摘下來給他拿着玩,又問:“叫什麼名字?”
“大哥行了一禮答道:“年齡尚小,家父還示曾賜名。家裡人都叫小寶。”
燕王笑着看了看不哭不鬧的小寶,高興地說:“我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誰能說不行呢?
大哥感激地說:“請王爺賜名。”
燕王想了想說:“滕郡守家風清正,就叫清吧。”
大哥帶着嫂子和小寶行禮感謝。
滕琰也沒有什麼不滿的,就是覺得燕王和皇上都有一樣的毛病,愛給別人家的孩子起名。還沒等她胡思亂想結束呢,燕王已經拉着她要回去了。
因爲燕王還不能受風,就同來時一樣,坐了轎子回去,滕琰想活動活動,不願意坐轎子,跟着轎子走了回去。
進了屋子,又有人送來飯菜。嫂子不愧被表揚爲賢良淑慧,想到燕王在宴會上根本沒有吃多少東西,讓人準備了些好消化的食物,倒省了滕琰再要了。
燕王笑着說:“陪我吃點?”
滕琰擺擺手說:“我剛剛在嫂子那裡吃飽了,王爺自己吃吧。”
燕王確實好的差不多了,食慾也很好,吃了兩碗米飯,幾個小饅頭,各樣的菜也吃了不少。
滕琰更是放下心來,她自己就是這樣,食慾上來了,就說明病好了。
燕王漱了口,把屋裡的人趕下去了,問滕琰:“你沒生氣吧?”
滕琰一笑說:“君子坦蕩蕩,我雖然做不到事無不能對人言,但今天說的話卻是不怕別人聽的,尤其是不怕王爺聽。”
今天下午,滕琰和嫂子談話,並沒有到別的屋子,也是兩人並沒有什麼要瞞別人的,而燕王這幾天只要醒來就一定要找她,連林公公都不用了,所以就在外間隨便坐了。
滕琰最初進裡面看燕王,也並沒有覺得他在裝睡,但後來,滕琰就意識到了燕王有可能醒了。但她並沒有因此就緘口不語了,而是更露骨地說了些話,有意給燕王聽,直到燕王發出動靜。
燕王心機比滕琰深,自然也猜到了,“你有些話是故意給我聽的?”
“都是我的真心話,嫂子聽到了就是給她聽的,王爺聽到了就是給王爺聽了。”滕琰淡然地說。
“你就不好奇我什麼時候醒的?”
“那王爺是什麼時候醒的?”
“只除了你與嫂子耳語的幾句話我沒聽清外,別的都聽到了。”
這倒出乎滕琰的意料,她也只是猜燕王是中間醒的,“那你本來沒睡着?”
“睡着了,”燕王有些得意地說:“內侍叫你的時候我也醒了。”
滕琰又回想了一下,今天確實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就嘲笑着說:“那你還真不如直接把我們叫進來或者自己到外面去坐着聽呢,隔着簾子,總是聽不清。”
“誰都不知道,我耳力特別好,就是隔着簾子,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燕王看了看滕琰的臉色,說:“我就是想知道你不在我面前時是什麼樣子的。”
滕琰笑笑說:“沒關係,現在你知道了吧。再說,我和嫂子說的話裡也就那幾句耳語是不能讓別人聽的,恰好你沒聽到。”
“我只聽到了‘三個月’,還不是很肯定,”燕王不解地問滕琰:“什麼‘三個月’,三個月是說夫妻分居,還是說名聲呢?”
沒想到燕王的耳朵真這樣靈!滕琰臉一下子紅了,燕王是真沒聽到她跟嫂子說了些什麼吧?
燕王看滕琰紅了臉,也慢慢覺出些什麼,臉也紅了。他湊到滕琰身旁低聲說:“我也願意像你大哥對嫂子那樣,對你好。”
滕琰已經想明白了,燕王不可能聽清耳語那幾句,臉色也緩和過來,平靜地對燕王說:“那天,我答應等王爺病好了,再與你好好商議的。你現在還沒全好,明天全好了後,我們再好好說。”
“我今天已經全好了,”燕王活動了下身體對滕琰說:“要不,我給你舞一套劍看看。”
滕琰只是搖頭不語。
燕王剛纔已經湊到了滕琰身邊,現在一伸手就把滕琰摟住,在她耳邊說:“你那天氣得我病了一場,現在後悔了嗎?”
滕琰輕輕推開燕王說:“你不是聽到剛剛我說的話了嗎?”
燕王不肯鬆手,又湊過來說:“你的心思我全明白,我會同大哥一樣,決不二色。你相信我嗎?”
滕琰知道不說清楚是不行了,她正色對燕王說:“我們好好坐着說話。”讓燕王靠在炕上一側的大靠枕上,又把被子給他蓋好,自己也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好,只在炕桌上留下一支蠟燭。
她緩緩地開口了:“我先回答王爺的兩個問題。第一,我相信王爺,你是個一諾千金的英雄,答應了的事一定會做到。第二,那天王爺病了,我不僅後悔了,而且還非常後悔!”
“那麼,你答應我們做夫妻了?”
“我還有許多話要對王爺說,聽了後,你可能就不會再這樣問我了。”
“你不要再拿什麼你和別人之間怎麼了之類的話來騙我了,這幾天,我雖然病了,但頭腦還能用,你那是騙我的!”燕王有些咬牙切齒地說:“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了!你可能會給男人做那個什麼人工呼吸,同男人住一張牀,但決不是輕薄無行之人……”
“是的,我是想騙你。”滕琰坦率地承認了,“那樣不對,我應該好好把道理說清的。”
“還有我說的傷害你的話,我也很抱歉。”就是面對燕王的憤怒,滕琰還是很溫和。
“那天,我的心情很不好,前一天的早上你那樣抱着我,讓我覺得自己受了冒犯;後來又和陸表哥生氣,他想要權勢時就去尚公主,後悔了就回來找我;然後就是姚表哥,你們用那種不在意的態度決定那些姬人的命運,讓我心裡也不舒服。又趕上生理期,我就說了過頭話。”
“接着王爺病了,我忽然真正認識到,沒了王爺,我什麼都不是了。誰還能相信我?誰還能用我?王爺曾經說過,鄭先生在睿太子薨了後,整日酗酒,不問世事。我當初還不以爲然,現在卻深深地明白了,沒了能欣賞自己的知已,就是活得再好也沒了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