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盧宣廷心裡煩悶的很。

幾天來,他都在盡力地躲避着所有的人。離開家,離開妻子,兒子,他也舒暢不起來。就是他平時最要好的朋友,也是他的同事劉劍夫,他也是懶得理他,儘量一個人悶悶地坐在那裡,時而望望窗外連綿不斷的雨,時而坐在那裡發一會呆,出一會神。

心裡好像在擦玻璃,越抹越清晰的,還是那團白雲,那雨中瑟縮的身影,那楚楚生憐的眼神,那絲絲憂傷的脣角。。。。。。。

見鬼!怎麼總想起她,總想起那兩次的奇遇。

他的心裡如此的渴望再見到她,甚至更想能與她談一談,她不知不覺地鑽進了他的心裡,他有一絲不安,但他更爲此感到激動,感到幸福,彷彿,這纔是他的新的開始。

家裡來信了,無非是說兒子是如何如何的乖,全家人是如何如何的高興,如何如何的喜歡,並要求他給兒子起一個好名字。信中還談及盧宣坤參加了什麼保安隊,盧宣遊賦閒在家,大嫂也回來了,盧宣廷對這些並不放在心上,他似乎不假思索的給家裡回了信,唯一實質性的內容是給兒子起了一個名字——盧逢雨,這個名字是他考慮再三,非常符合他現在的心境。

夜幕降下來了,雨漸漸停了。警察廳的院子裡有點鬧哄哄的,劉劍夫進來說,剛纔在街上抓了幾個鬧事的學生。

“又抓?他們是無辜的。”盧宣廷有點激動,探頭望了望,窗外幾個被抓的學生正要被抓起來,那幾個學生反抗着,高喊着,一切都無濟於事,畢竟力量太小。

“沒辦法,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劉劍夫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一飲而盡,然後擦擦嘴角,他是一個皮膚略黑,體格健壯的青年,說話直來直去。

“我們倒真的成了走狗了!”盧宣廷忿忿的站起來。

“誰他媽的走狗,上層躺在酒池肉林裡整天干什麼,就是互相之間勾心鬥角,對待下層民生互相扯皮,對待外侵渾然不覺嗎?”

“劍夫,小點聲,大喊大叫的,煩不煩,再說,小心隔牆有耳。”

“你呀,我看這幾天你就不痛快,好,好,好,別自尋煩惱,走,到望月樓喝兩杯去?”

“我不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老兄,給點面子,就算我請你,還不成?”

望月樓是這一代最好的酒家,依山臨海,因環境優雅而著稱,好多人都慕名而來,所以一向賓朋滿座。今天,客人似乎少了些,亂世啊,什麼生意都不好做,盧宣廷與劉劍夫尋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要了幾個小菜,一壺酒,一邊飲酒一邊聊起來。

窗開着,絲絲晚風從海上吹進來,鹹鹹的,腥腥的,涼涼的,讓人精神爲之一振,清爽極了。

“老兄,到底怎麼了?”劉劍夫斜瞅着盧宣廷,笑嘻嘻的半開玩笑地問。

“沒什麼,就是心裡煩得很。”

“那也是有什麼心事!”

“心事,我這種人還會有心事,空空的軀殼,木偶似的被人牽來牽去,虧爲人父,虧爲人夫。”

“怎麼能這樣?有賢惠的老婆,有乖巧的兒子,就有一個安適的家啊,況且你老兄福星高照,事事順利,應該高興啊?”劉劍夫怎麼能理解盧宣廷的心,他畢竟孤孤單單,一個人清淨慣了。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何況現在兵荒馬亂的”

“何必爲世人擔憂,明哲保身,但求無過,混日子,別想太多。”

“那還叫男人嘛!”

“呵呵,難怪你煩惱,老兄,別考慮太多,多了也沒用。”

“沒辦法呀,二嫂去世,又添了一個能言善辯的角色,大哥辭職,四妹又要離家出走。。。。。。。。這個家啊,末日可數呀,最近,二哥又進了什麼保安隊。”

“保安隊,漢——奸——”

“什麼?”盧宣廷擡起頭。

“等同於漢奸!”

“是這回事,”盧宣廷自言自語地說,“二哥,做了漢奸,替日本人賣命,他怎能這樣?大哥也不說說他,大哥能自己躲開日本人,怎麼不勸勸二哥?”

“人心難測啊你們親兄弟三人,一人一個樣,我都懷疑不是一個媽生得!”

。。。。。。。盧宣廷沉思着,並沒有聽到劉劍夫說什麼。

幾杯酒下肚後,盧宣廷的腿便輕飄飄的如踩在棉絮上,怎麼回事,平時這幾杯酒對他來說夠不上什麼威脅的,這也許就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吧!怎麼上的牀也不知道。晚上,稀裡糊塗地做了一個惡夢,夢醒的時候,盧宣廷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夢見自己一個人在海里漂流,周圍沒有一個人影,大哥不在,二哥不在,四妹也不在,他只聽見鳳芝和兒子逢雨在喊他,聽去卻是鳳芝斷斷續續在哭,那哭聲很慘,很淒涼,以至於要把他的心給揪出來。他還夢見了念依,也是在雨中,狂風暴雨,他幾乎捏住了她的手指,突然念依不見了,他到處喊,猛然看見兒子逢雨跌跌撞撞的向他跑來,喊着爸爸,渾身是血,嚇得他都不敢抱自己的兒子。這時,他驚醒了過來,一抹,滿頭是汗,明白了是夢,卻再也難以入眠,反覆的想,爲什麼會做這樣的夢,這樣翻來覆去的,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