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石玉城的氣氛有些怪異,大臣們成羣的請着病假不上早朝,紈絝子弟們也是成羣結隊的不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反而是拿着一盒盒禮物,彷彿是不要錢似的往寧王府送去。
各種消息情報如雪片般飛往皇宮內部,也同時像長了翅膀一般,以石玉城爲中心,向整個石玉國輻射而去。
很快,就有外城世家大族的子弟也來臨石玉城中,而那寧王府則成了勾欄一般,每天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皇宮,玉瀾湖前,玉瀾亭中。
皇上朱義天正與一名頭髮灰白,臉色比外面雪都要白上三分的一名中年居士下着圍棋,圍棋已下大半,棋盤上白子黑子交相佈局,你來我往,吃殺頂退,不見血腥,可卻殺意凜然。
輪到皇上朱義天白棋落子,可思索片刻後,朱義天卻將白棋向棋盤上一扔,苦笑道:“德少,外面那盤棋已經讓朕夠頭疼的了,你就不說讓朕兩子,贏一把?”
德少,原名何德少,現在看起來只是一個彷彿大病臨頭的病癆子,可若是放到二十年前,那卻是令整個朝廷大臣都心生驚駭的名字。
病虎居士何德少,赤蓮影子趙媚兒,便是在朱義天十大幕僚中都是排名前幾的,而且在二十年前那場鬥智鬥勇的逆天捕捉中,何德少謀略高一籌,趙媚兒殺心重一分,最終讓一州國手陸擎天、一劍晴天洪雲志甘心入逍遙閣,皇上一日不放,他們一日不主動破籠而出。
當年十大幕僚,死的死,亡的亡,二十年前便只剩兩人,如今亦還是隻剩這兩人。
何德少,自稱病虎居士,從他出生時便先天染有惡疾,一生磕磕絆絆,每次都給人要死了的樣子,可最後卻屬他命最長,當年的兄弟姐妹都先後下了地獄,只有自己借命吊命,苟延殘喘留着一口氣,爲皇上掃除一個又一個明面上或者隱藏於暗中的障礙。
“事分陰陽,福禍相依,這裡輸了,那裡便贏了。”何德少比雪蒼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聲音有些沙啞,也有些無力。
朱義天看着何德少,有些擔心的問道:“身體如何?”
何德少見朱義天發自內心的關心,臉上微微出現一絲紅潤,但又迅速變得冷白,他搖了搖頭,道:“前些日子服用了皇上賜予的仙家丹藥,又以百名死囚性命相吊,還能繼續苟延殘喘個三五年,便是想去地獄去找兄弟們,也不容易。”
朱義天微微點了點頭,他站了起來,面向玉瀾湖而立,深冬已至,玉瀾湖面冰雪覆蓋,已不復往日荷花映照,百鯉躍門的景象。
“外面的棋局,也不容易贏啊。沒想到千算萬算,卻終究是沒有算到這一步,一子而已,竟能盤活整條大蟒,而今蟒大龍弱,收官之際的棋局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
何德少也站了起來,只是他佝僂着身體,本來就沒有朱義天高大的形象更加矮上三分。玉瀾湖邊,太子殿下剛剛帶着一名女婢和一名衣着邋遢的老者坐於岸邊巨石上,壘起火堆,放上烤架,雞鴨各一隻,就在巨石上烤了起來。
看着從小看到大,在朱晨桓習文時還親自教導的寶貝徒弟,何德少滄桑的雙眼不禁露出一抹柔色,“棋局之上,本就是你吃我一子,我回上一手,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勝負歸誰。而且,大蟒雖強,終究只是一條而已,我們這龍,可是整整兩條,龍強弱不說,龍畢竟是龍,真龍天子,豈是蒼蟒可比?”
朱義天聞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他笑的聲音不低,便是巨石上的太子殿下都聽到了。朱晨桓狐疑轉頭,見到自己老爹和師傅站在玉瀾亭中觀景,不由得撇了撇嘴,向紅鸞說道:“紅鸞,去御膳房再拿兩隻雞來,順便去叫那兩個老傢伙過來,就說太子殿下心情好,請他們吃山味。”
紅鸞自然也是看到了玉瀾亭中的朱義天二人,乖巧點頭後,便扭着柳葉腰肢離去。天山童爺剛纔還一派高人清冷的樣子,見紅鸞離去後,就湊近朱晨桓,眼神看向紅鸞扭動的翹臀,色兮兮道:“小傢伙不賴呀,前幾天那個絕美的丫頭離開,就又有這樣一個絕色陪着?這丫頭我給你面相了一下,屁股大,好生養,而且體質不弱,能經得起你折騰。”
朱晨桓白了這個老不正經的傢伙一眼,漫不經心的說道:“童爺要是犯了春心了,就跟我說,讓你當石玉國的供奉也不是白當的,想要誰和你雙修,說出來便是,想必我老爹不會在這種事上爲難的。”
天山童爺嘿嘿一笑,一邊說着哪能這樣,一邊眼珠滴溜溜亂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動了凡心了,可笑着笑着,朱晨桓就能明顯感覺到天山童爺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雙眼有些幽深,回憶似乎不經意間就被打開了。
天山童爺這哪會真的是一個人的名字啊,只是活的太久,便是連他自己都忘了本名了,只是名字雖忘,可一個本應該模糊的倩影,卻是清楚的出現在腦海中。
那一年,天山童爺突破天人限制,由人仙步入地仙,受到萬衆敬仰,又因年齡不超三十,潛力被稱逆天,一時間雲從者無數。而一襲白衣白袍,手持圓月彎刀的天山童爺就更加意氣風發,勇闖一界,實力節節攀升,所遇敵人皆是一刀斬去,放眼天下竟無敵手。
後來,名聲大了,前來挑戰的人就更多了,他出手必殺人,短短一年,死於其刀下亡魂不下千人。再之後,那個倩影就出現了,天山童爺現在還記得她遇到自己的第一句話:“我不用武器,你難道要欺負一個弱女子仍舊用刀?”
自信自負的天山童爺哪會擔得起欺負弱女子的稱號?所以他直接棄刀與之大戰,強者不用武器亦是強者,天山童爺毫無意外的獲勝,可不知爲何,或許是因爲這是第一個不用武器的對手,天山童爺留了她性命。而這性命一留,就是一生的陪伴。
她說你不殺我就是救我,小女子無以爲報,唯有以身相許。
天山童爺去哪,她便跟在哪,到最後天山童爺拔刀威脅,可她卻衣衫盡褪,那一夜,兩人嚐到了禁果的滋味,之後五載,兩人形影不離,便與真正夫妻無異。
五年後的一天,她說:“刀是兇器,不要再用刀了。”天山童爺乃是刀仙,以刀入道成仙,豈能說丟就丟,後來她沒有堅持,只是笑容少了,身體日漸消瘦,終於一年後,她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天山童爺還記得她去世前的最後一句話:“你殺了我唯一的親人,我本該找你報仇,可打不過你只能徐徐圖之,不知不覺竟愛上了你。後來我騙自己,殺人的是刀不是你,讓你棄刀你卻不肯,我知道自己報不了仇了,連欺騙自己也騙不了了。現在好了,我死了,仇恨終於離我而去,我也能真正注視着你的雙眼,跟你說一聲——我不後悔愛你。”
自那以後,天山童爺棄刀棄道,修爲一降千里,心灰意冷之下,多次陷入睡眠中,這一睡就不知年月,若不是朱晨桓將他叫醒,或許再次醒來已經滄桑鉅變。
棄刀練拳,因爲她最擅長的就是拳頭,只是她的拳頭太小了,一看就沒有殺傷力,現在自己算是重活過來,吞併了元氣泉眼,修爲重新恢復巔峰,已到天仙大成,這拳頭應該不弱了吧?
想着想着,天山童爺突然站了起來,臉上的散漫之色一掃而盡,取而代之的則是勇往無前的銳意。
“小子,你不是想問我到底修得什麼道?今兒個爺爺就讓你知道!”
朱晨桓聞言雙眼微眯,就見天山童爺雙腳一蹬,整個人如炮彈一般,轟得一聲自巨石衝起,重重落到玉瀾湖上。
冬季冰雪覆蓋,玉瀾湖上已結三丈冰層,可在天山童爺下落那一刻,冰層便震動一次,隱有裂縫出現。
全身元氣以肉眼可見的在天山童爺身體表面環繞,最終收歸其右手之上,天山童爺雙眼有天地,他右手握拳,刺耳聲響在這一刻突然傳來,朱晨桓眉頭微蹙,可在下一刻,卻雙眼發亮。
只見天山童爺握拳瞬間,所有氣勢瞬間消盡,拳頭只是拳頭,老頭還是老頭,便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可在下一刻,就當衆人以爲天山童爺那只是花架子時,便感地動山搖,冰層迅速碎裂,湖水逆天而上,漫天飛雪在無形拳氣中歸於消弭。
鯉魚打挺,紛紛隨湖水沖天而上,又自半空落下,紅色錦鯉一條接一條,在太陽的照耀下,水珠閃爍着晶光,錦鯉倒映着紅霞,遠處看去,便真就是鯉魚躍龍門,一躍便化龍之態。
朱晨桓瞧着剛剛回來,再次摳腳丫子一臉懶散猥瑣的天山童爺,不由得呢喃道:“狗屁個一拳山河碎,這還未出拳,山河便已碎!”
而位於玉瀾亭中的兩人,眼中卻有着無法掩飾的訝然之色,石玉國雖是二等大國,可那些強大的佛者與仙家不願入世,只有一些個自封的十大高手彷彿非常厲害,可此時他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仙家姿態,那十大高手,擦屁股都不夠資格。
“皇上,時機或許已到,可以放出他們了。”病虎居士何德少突然躬身說道。
而皇上朱義天,卻是注視着巨石上的那個少年和老者,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