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皇宮日常(四)

二皇子的滿月並未大辦,說起來倒更像是蕭紹登基大典前的一次家宴。

在屋子裡悶了一個月,周寶珍自然對這一天期盼萬分。湯泉沐浴之後,伺候沐浴的宮人拿出宮廷秘製的脂膏來替她保養髮膚。這些慣伺候貴人的老麼麼們都擅長一套特殊的手法,經她們揉搓按壓之後,不僅讓人覺得通體舒泰,精神煥發,且能使肌膚更加細膩柔潤。

因爲是家宴,所以也不必穿正式的禮衣,然而當幾十個宮人捧了托盤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她還是有眼花繚亂之感。寶石閃爍,珠玉琳琅,說不盡世間奇珍,皆被宮中的技師製成了一件件精巧絕倫的首飾。錦衣絲履,在繡娘們的千針萬線之下,變成了道不完的天下錦繡。如今,這一切皆都盛在了這些托盤之中,被呈到了她的眼前。

“娘娘,這些都是這月裡皇上命人趕製的,單等着這日拿出來,要給您一個驚喜呢。”桂月扶了皇后的手陪着她一路看過去,口中柔聲解釋到。

眼前的東西固然讓人欣喜,周寶珍隨手撿起一隻血玉簪,拿在手中細細端詳,但見簪身圓潤,簪頭隨玉色變化巧妙的鏤雕成鳳頭的模樣,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她輕嘆一聲“到底太糜費了些。”

這似乎是她這些日子記最常說的話,桂月掩口而笑,其實皇后當王妃的時候生活並不比此時簡素多少,然而隨着身份的變化,皇后倒變的越發謹慎了許多。

“這樣的日子,隆重些也是應當的。”伺候皇后的日子久了,多少對她的性子有些瞭解,知道她有些事並不用別人狠勸,便只輕聲寬慰一句。

周寶珍當然有自己的擔心,之前王府豪富自然怎麼都好,可她知道國庫在前朝時便差不多空了,如今表哥要操心的並非一城一地而是整個天下,她自然不想因爲自己再給他增加負擔。

“表哥和孩子們在哪裡?”妝罷,周寶珍想起今日還未見過蕭紹和兩個兒子,便轉頭朝桂月問到。

“咱們都好了,單等着你呢……”

周寶珍轉頭,就見一身皇帝常服的蕭紹牽了朝哥進門,在他們身後是被乳母抱着的次子。

“母后——”朝哥一見了母親,便掙脫父親的手跑了過來,抱了她的腿仰頭朝她臉上看來,並笑嘻嘻的說了句,“母后今日真好看。”

周寶珍聽了就要笑,這小子天生就會甜言蜜語,因佯裝生氣到“難道母后只今日好看?”

“您自然是日日都好看的。”朝哥似乎很會應付這樣的場面,繼續樂呵呵的給母親灌*湯。

“一個兩個閒着淘氣。”蕭紹走過來,擡手在兩人都上各輕敲了一下,不過看向周寶珍的目光卻柔軟而驚豔的。

周寶珍在這樣的目光裡微紅了臉,低低叫一聲“表哥——”一雙妙目盈盈的看着他像是會說話。

朝哥被父親敲了一下,笑嘻嘻的跑到一旁去看弟弟去了,丟下父母親二人在那裡眉目傳情。

二皇子儘管纔剛滿月,可也看得出性子同他哥哥很不一樣,就連乳母孔氏也多次同皇后感嘆,再沒有比二皇子更省事的孩子了。蕭紹對這個兒子像是很喜歡,每日都必得看幾遍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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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慈寧宮裡,忠勤郡王妃趙氏,平王妃單氏,秦王妃陸氏,還有幾位公主都帶了各自的孩子聚集在這裡。太后跟前已經許久不曾這樣熱鬧了,孩子們的聲音充滿了整座大殿。

其中最年長的是忠勤郡王的長女順寧郡主,蕭紹雖然壓了自家大哥的爵位,然而卻破例封了他的長女爲郡主,並賜了封號。

孫輩中,朝哥最爲年長,忠勤郡王長子次之,再有秦王長子十個月,平王長子剛滿半歲。

諸位公主中,除榮泰公主因成親時日尚短不曾有孕,二公主榮慶育有一女,四公主榮陽有一子。

如今一家團圓兒女子孫繞膝,太后的好心情可想而知,然而看滿屋歡聲笑語,她不免又想起還是孤家寡人的小兒子。

聽說金氏這些日子動作頻頻,又是絲帕寄相思,又是斷髮傳情的鬧個沒完,她還真怕兒子那天一時心軟,着了金家的道。那家如今可算是破落戶了,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的?這麼想着太后的眉皺了起來。

底下衆人雖在一起說笑,可又有誰能不留意太后這裡,見她皺眉衆人不免暗自思量到底何事惹的太后不快。

趙氏見婆婆不樂心下暗自稱願,她一直對丈夫的封爵耿耿於懷,覺得皇帝這是□□裸的打他們夫妻的臉。如今只公婆同二弟夫妻住在宮裡,婆婆和二弟妹兩人一個太后,一個皇后,多年來一直親如母女,難道終於要鬧起來了不成?

倒是秦王妃陸氏隱約猜到婆婆的心事,因笑問到“母后,今日怎麼不見趙姑娘?”

“哦,阿壽的父親進京了,說是想接她回去團聚幾日。”說起這事,太后的心情總算好了些,臉上也有了些笑模樣,是啊金氏再不好如今跟兒子也沒關係了,這不是還有阿壽呢嘛。

這些日子看下來,太后對趙壽的表現基本還是滿意的,她模樣不錯,性子雖好卻又不是那等軟弱沒注意的,內裡竟還頗有幾分見識,也是失了母親的孩子,在那樣的家裡若是沒幾分本事,怕造就被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更難得的是,她未必沒看出自己的打算,可在老五面前卻還能穩的住,多的話或舉動那是一概沒有的,光這份自尊自重在她這個年紀的姑娘裡就很難得了。

唯一不好的地方大約就是她的那位父親,遼東總兵趙大成趙大人了,然而這世上的事又哪有十全十美的,小兒子說到底是已經娶過一回的人,在那些講究的人家裡,也算不得十分好了。

陸氏心裡思量着,趙大成這人極擅鑽營,現今蕭家得了這天下,他女兒又在太后跟前,這時候他要是還能坐的住就怪了。只盼着他可別出什麼昏招,倒白白壞了自家女兒的好姻緣。

不過說起來陸氏對於誰能成五弟妹這事並無什麼想法,她的丈夫是皇帝的親兄弟,她本身又皇后要好,如今京中盯着這門婚事的人家怕是不少,她同趙壽沒交情,倒也犯不上替她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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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氏想的不錯,如今盯上晉王妃這個位置的人果然不少,這其中就有皇后的五嬸齊氏。

齊氏的長女雲宛今年十五了,之前因爲京裡不太平,加之有一個定南王妃比着,齊氏一直沒有替女兒相中合意的親事。

再不想蕭家坐了江山,侄女成了皇后,更妙的是晉王妃的位置還空着,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趁着今日進宮給二皇子過滿月的機會,齊氏便將這意思露了幾分。

說實話,周寶珍這會兒覺得很是爲難,她倒不是反對堂妹嫁給小叔子,而是但凡讀過史書的人都知道,周家如今的境況已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了,若再出一個親王妃,先不說表哥怎麼想,大臣們首先大約就是不願意見到的。可她同雲宛本是隔房的堂姐妹,若一口拒絕未免顯得太過不近人情,到時候就怕他們長房和五房就此生了嫌隙。

“嬸子是知道的,如今公婆尚在,晉王的婚事別說是我,就是皇上也不便做主。此乃其一,二則他又是續娶,我婆婆因爲之前的事一直對晉王心存愧疚,所以這次的婚事,怕還要聽晉王自己的意思,所以我只能替您去問一問,至於成不成卻是不敢保證的,萬一事情不成還請您不要怨怪我纔好。”周寶珍思量一番,將心中的想法委婉的說了出來。

正所謂初嫁由父母,再嫁隨己身,就連女人都尚且如此,又更何況是男人?齊氏雖明白這道理,可她更知道憑着皇后在皇帝和太后面前說話的分量,她若肯下死力,女兒這門婚事就是板上釘釘的,所以對於皇后的答覆她私心裡並不滿意,覺得這是她不肯出力。

齊氏離開後,只周寶珍母親兩個在房裡,柳氏的神情十足的惱火,怒到“我竟不知道,她還打了這個主意,我說舊年裡有幾家條件很是不錯的人家上門提親,她怎麼都給推了呢,她這是要給家裡招禍啊——”

周寶珍雖覺無奈,倒也不太吧這事放在心上,見母親生氣便勸到“您也不必心煩,照我看這事也是成不了的,其實關於五弟妹,婆婆心裡已經有人選了。”

“你說的怕是那位趙姑娘吧。”柳氏同太后是親姐妹,有些事太后並不瞞她,說着她皺眉“我就怕有些人想當然,到時候反倒把你給恨上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今父親不在家,母親回去還該同大哥說說,讓他好好約束族人,讓大家都規矩些,自然都有他們的太平日子,現在外頭人可都盯着咱們家呢。”周寶珍倒不怕御史彈劾,可她不想讓表哥爲難。

柳氏點頭“這個我知道,家裡的事你不用操心,必不會讓他們拖累你和孩子們。”畢竟是當了她輩子宗婦的人,話裡自有一股殺伐決斷。

這話就此揭過不提,周寶珍問起周延明同三公主,柳氏這也是操不完的心,好在次子在這些事上倒比長子決斷些,“她那樣的身份,總要彆扭些日子的,好在你三哥是個有辦法的,每日想着法子逗她,逼急了也能讓她咬着牙罵幾句。”說着柳氏笑起來,照理說前朝亡了三公主這公主府也是不能再住的,只如今蕭紹看在周寶珍的面子上,只讓將公主府改成了周府也就是了,甚至連府裡的規制都沒讓改。

“她對三哥有情,如今又有孩子,慢慢的日子總能過下去的,我聽說這些日子錢家可是把原來養在外頭的女人和孩子都接回去了……”正所謂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大約就是如此吧。

“對了,你六哥年歲也不小了,我這些日子替他相中了一門親事……”說起小兒子,柳氏也是着急,這年歲也不小了可總也不惦着成親。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對於自家六哥,周寶珍也覺得他該成婚了,聽到這個消息很感興趣。

“說起來倒也不是別人家,是襄城侯的侄女,那姑娘的爹是襄城侯的庶弟……”

不待母親把話說完,周寶珍就先皺了眉頭,倒不是她勢力而是那姑娘的爹是庶出,這說起來同六哥到底不相稱。

“你先別急着皺眉,那姑娘的爹雖說是個庶出,可也是個少有才名的,也曾中了進士,只可沒福氣早早就去了。自她爹去後,她娘竟像是變了個人,兒女家業都不要了,每日只管唸佛,弄的那孩子病了也沒人管幾乎不曾燒死,襄城侯太夫人看着不像,便將孩子接到自己膝下養活……”說着柳氏一嘆,“說起來那姑娘的母親我是見過的,是個六品文官家的女兒,很是知書識禮並不像是這樣的人,可女人失了依仗,她除了對自己和孩子心狠,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如今可不就不一樣了……”

襄城侯太夫人在京中素有名望,在她膝下長起來的姑娘同失了父親跟着寡居母親長大的旁枝小姐自然是天差地別,這不連柳氏都動了娶回來當兒媳婦的心思,可見那姑娘必定被教養的極爲出衆。

聽說是襄城侯太夫人膝下養大的,周寶珍的臉色果然好了不少,可即便這樣她還是有顧慮的。

柳氏見女兒的神態怎不知她猶豫,因又說到,“當然,也不是說身份更高些的姑娘裡就沒有合適的了,可咱們家這時候若再同高門嫡枝結親就太顯眼了……”

這話說的周寶珍有些黯然,說起來家裡還不都是爲了她,“到底是我對不住六哥。”

柳氏聽了這話卻難得肅了臉色,就見她頗嚴厲的看着女兒說到“皇后說這話就偏頗了,你哥哥既享了這家的富貴,自然也要擔幾分責任的,況且姑娘人不錯,也算不得真委屈他。您以後萬不該有這樣的想法,您若這樣想那是不是我們也就不該沾您的光了?正所謂家族便是如此,您生的周家便該替家族出力,自然在你有難時家族也不會丟下你。”

“是,女兒受教。”周寶珍也知道自己想左了,若真如大家此反倒生分了,“不過母親,找個機會還是讓我先見一見那姑娘吧。”

“我正是這個意思呢。”柳氏笑了起來,“您見一見她,若真是個好的,不妨多給她幾分體面,這樣外頭人知道您擡舉她,日後她出去走動也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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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今日像是所有的事情都湊到一塊了,宴會開始之前榮泰公主找了個機會也同她提起了周延康的婚事,“駙馬的妹妹你是知道的,怎麼樣讓她嫁到你們家去?”

周寶珍這下真是爲難了,同襄城侯家的婚事並未敲定因此不宜對外宣揚,況且表姐一直對她不錯如今主動開口,一口回絕也不合適,於是只好含糊着答應幫着問問。

一頓飯吃的周寶珍心累無比,天下初定像是所有被擱置的婚事都被重新提了起來,席間她就聽了不少誰家同誰家結親了,誰家的小子閨女正議親,如今她聽見親事二字頓覺頭大無比。

好在大家還沒忘了幾日的主角,在二皇子被抱出來之後,衆人終於轉移了話題,一致圍着孩子誇起來。

周寶珍偷偷鬆了一口氣,不想一轉頭卻對上了趙氏正拿一雙晦暗不明的眼睛盯着她,她一愣繼而對趙氏微微一笑,便藉着同人說話的機會將目光轉了開去。

順寧郡主今年十三歲了,她自小聰慧,對母親這些年的心態變化多少有些察覺,再有下人的隻言片語和這次父親的爵位也不難猜到些什麼,見母親這樣她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不說如今君臣名分已定,就說之前也不過是母親的癡心妄想罷了,再說若不是二叔還念舊情,她這個郡主的名頭又是從哪兒來的?將一著花炊鵪子放到母親身前的碟子裡,順寧郡主開口輕聲道“母親,這個不錯,您嚐嚐……”